中國股市浸透著政策的水分。政策一直站在股民后面，而股民能夠做的，只是站在那裏，等它發落。圖為股民在重慶一家證券營業部關注行情。

      三位名校畢業的股民，渴望用資本改變命運。可是入市十多年後，他們發現股市漲跌的雲遮霧罩中，總有一道明明暗暗的燈火，那就是政策，個人在股市中能走多遠，取決於距離燈火的遠近。十多年來，他們炒股炒成“股神”，人生也如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成也政策，敗也政策。”他們感歎地說。

　　《南方周末》撰文稱，4月24日之前，絕大多數股民只能默默無聞地做“鴕鳥”——不看大盤、不查賬戶、不割肉。“不然還能怎樣？”湯逢雨的一個同事苦惱地說，去年11月，他賣了房，在38元的價位，重倉幾萬股中石油。可是隨後，中石油一跌再跌，終於4月18日跌破了16.7元發行價。他做夢都盼中石油奇跡般地連續9天漲停，然後“立馬清倉，從此與股票相忘於江湖”。
      奇跡果真在4月23日晚降臨了。當晚，證券交易印花稅從千分之三下調至千分之一，次日，立刻引發中國股市常見的政策“痙攣”，近千隻股全線漲停。隨後幾天，上證指數陸續收復3500點?釱3600點和3700點。
      這些天，許多轉悲為喜的“鴕鳥”和躍躍欲試的“菜鳥”跑來問“股神”，是不是可以抄底了。“不好說。”湯逢雨抱歉地笑笑，自減倉後，他已不看大盤好多天。
      尤濤是湯逢雨1993年在海南做大戶室記者時認識的大戶，多年來也被人稱為“股神”。他一直秉承價值投資的理念，但天才“股神”仍然玩不過政策魔棒。去年底他斥資數千萬進入“濰柴動力”，幾成該公司前二十大股東之一。但年初大小非減持導致的大跌，“濰柴動力”從他買入的97元跌到3月份停牌時的63.99元。尤濤終於被深度套牢。
      他們共同的朋友，湯現在的老闆邢明，則極有可能在明年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當年，這位在股市中幾番起落的“股神”，正是出於脫離股市人生輪回的宿命，走上了實業之路。
      這三位中年男人，都是1990年代初畢業的大學生，自信、進取、沒有顯赫的家庭背景，企圖以資本改變人生。入市十多年後，他們發現股市漲跌的雲遮霧罩中，明明暗暗永遠是政策的燈火，個人在股市中能走多遠，不過取決於距離燈火的遠近而已。“股市是一個戰場，無論新兵老兵，遲早有一天會死去。”湯逢雨說。

“報道股市得講政治”
      股市這一最具市場活躍因素的新事物，在摸石頭淌過中國計劃經濟的大河時，就浸透了政策的水分。
      炒股15年後，湯逢雨仍然忘不了他剛參加工作時，指導老師送給他的一句話：“報道股市先得講政治。”
      湯逢雨學習的第一個“政治”是鄧小平的健康。1993年，股民中間開始流傳鄧公健康惡化的消息，這位中國引入資本的改革家久未出現的身影，左右了當時中國股市的走向。他學會了在稿子裏含蓄地寫，“由於健康原因，股市行情……”
      在沒有網絡、手機和傻瓜式炒股工具的時代，更多的小道消息來自“路透社”——每天，股民們在證券公司、街頭巷尾中熱烈地討論與傳播“內幕消息”，“上市公司的基本面和財務狀況，倒反是無關緊要的”。
      驚人的風險隱藏在悠閒的生活背後。湯逢雨的一位湖南老鄉，在海口一家大戶室沒過多久好日子，就在1994年7月28日爆倉了。但在他逃離的第三天，三大救市政策出台，滬指狂飆111.72點，漲幅達33.46%。
      邢明在1993至1995年熊市中，也付了一筆不菲的“學費”，險些被淘汰出局。但他隨後開始大賺。1996年，邢明買了一輛本田雅閣，發現比單位官員的坐騎還高級後，還內疚了好一陣。1996年12月16日，湯逢雨正在湖南的親戚家中吃飯，無意間看到新聞聯播在播《人民日報》評論，讓大家“正確認識當前股票市場”，明確表示政府“不托市”。熱情的親戚不住地往他碗裏夾菜，他卻被新聞震得鬆掉了筷子間的臘肉。
      第二天，他專門跑了株洲僅有的一家證券營業廳，簡陋的散戶大廳裏，股民們全都散坐在地上，揚臉，眼睛直勾勾地盯牆上。牆上的電子熒幕一片慘綠，當天個股全線跌停，滬指下跌224點，跌幅達20%。
      這是《人民日報》評論首次代言政策，直接影響股市。此後，《人民日報》股評成為重要的政策風向標。邢明第一次發現，“把握政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玩不過政策魔棒
      2001年6月14日，官股減持方案出台，滬指大跌300點，跌幅超過1996年《人民日報》評論引發的震蕩。上證綜指在政策棒指揮下蹦蹦跳跳了4年，最終還是於2005年6月癱軟在了998點上。
      尤濤與湯逢雨各自的人生軌跡在兩輪熊市中劃了個叉。這撥熊市中，前者直線上升，後者一直跌落。
      尤濤在這輪熊市繼續“股神”稱號。他的價值投資理念，歪打正地大放異彩。2002年8月，尤濤發現安盛與安信兩家擅長化工題材的基金重倉中化國際，查閱資料得知，這家企業是中國最大的天然橡膠、化肥進口商，焦炭的出口商；他還專門飛赴中化國際位於金茂大廈的上海總部，拜訪公司董事長。
      回到海口，尤濤立即重倉中化國際，剛開始，股價也跟隨大盤下跌，跌到後來連安信基金都出貨了，他仍然不斷買進，最終成了中化國際的前20大股東。
      事後，湯逢雨感慨，這樣的事，只有尤濤辦得到。他從不輕易相信別人，從不輕易改變自己的主意。如果覺得朋友聚會上的談話無趣，他甚至會起身而去。
      2003年，尤濤滿倉持有中化後，不再看大盤。2005年，他帶父親去美國旅遊，回來後，中化國際已經成了這撥熊市里最耀眼的超級黑馬，尤濤賬戶上的資金首次過億。
      尤濤也清楚，這場奇跡般的“戰役”，並非贏在自己的價值判斷上，而是“成也政策，敗也政策”。中國焦炭出口佔世界出口總量一半以上，2005年，由於污染過重，政府減掉了部分配額，導致當年出口的焦炭在國際上身價大漲，福及中化。
      而湯逢雨的失誤也來自對政府政策的錯誤估計。2004年初，國務院頒發了推進資本市場改革開放的“國九條”，救市金牌令滬指驟升至1590點。湯逢雨認為熊市已經否極泰來，籌集一千多萬資金殺入股市。
      可沒想，央行隨後開始緊縮銀根，迫使莊家資金斷裂。4月，德隆系驟然雪崩，上證綜指受累跳水。
      湯逢雨第一次感到絕望——看賬面資金幾乎每天都在蒸發，少則一場高爾夫球賽，一張高端會所的會員卡；多則一輛做老總時開的皇冠3.0……
      當上證綜指逼近1300點時，政策對股市已然失控，溫家寶講話引發的“9·13”行情最終也未能保住1300點“政策底”。跌到1200點時，湯逢雨終於決定割肉，上千萬元本金已被熊市腰斬。

政策給他重重一擊
      對股民來說，政策一直在你後面，有時把你往水裏推，有時會拉你一把，而你能夠做的，只是站在那裏，等它發落。
      2007年，尤濤和湯逢雨的命運反了過來。他在一次失誤中卸下了“股神”稱號，而湯逢雨則否極泰來，搖身一變為新的“股神”。
      這一年年底的大小非解禁，是中國股市迄今藥效最勁的政策魔棒。2008年初，股市像是斷了電的冷櫃，數月間蒸發18萬億元市值。冷櫃中一支支“雪糕”的主人——上億中小散戶——捧水流不止的“雪糕”，不知還該不該繼續放在冷櫃中，等待來電。
      對周圍人津津樂道的“股神”傳說，湯逢雨並不感冒，在他眼裏，那只是牛市中司空見慣的曇花。當時，他發現，市盈率像瘋狂增長的開戶數量，膨脹到中國股市史上前所未有的63.7倍，“心裏一下子沒了底，看到不斷脹大的泡泡快要炸裂了，但又捨不得賣，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它還能更大”。
       正在猶豫時，恰好有朋友急需賣房炒股，湯逢雨終於決定減倉，用翻了6倍的資金，買了兩套位於海口的房子，目前，房價已翻了一倍。“減倉後，上證指數還在升，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感到可惜——才賺6倍就退出了”。
      “價值投資”沒有給尤濤繼續帶來好運，政策給了他重重一擊。2007年底，他斥資數千萬，以每股97元的價格買入濰柴動力，剛好趕上大跌。股價連續數日下跌至63.99元，從3月12日起停牌。
      其實尤濤在去年底重倉濰柴動力時，就已經注意到大小非解禁的問題，但濰柴優質的公司背景與營銷模式，讓他“迷得以致忽略了政策的威力”。濰柴動力停牌前，尤濤仍在追跌補倉，目前極有可能是濰柴排名前20的股東。
      尤濤開始檢討自己“缺乏對政策的警惕。價值投資已經植入了我的每個細胞裏面。”
       4月24日，尤濤與湯逢雨相約到喜來登酒店喝下午茶。這個穿一身網球服的精瘦男子自嘲此次失手，“出來混，遲早要還”。

在上海街頭興起的“股市沙龍”活動中，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政策對股市的影響。

上海股市上月跌破3100點時，一個股民在號子內低頭不語，神態相當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