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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觀的力量
( 2008-05-08 )



 初見Cici是她來公司第一天。近一米七的個頭,咖啡色牛仔褲、咖啡色雪靴,短款白色羽絨服。當她卸下雙肩包,取下包在頭上帶雪花且在頸上繞了一圈的長長的紅圍巾時,那烏黑的濃密的長發便瀑布般直瀉腰間。“三毛!流浪的三毛!”我在心里說。一個星期過去,僅憑午間閒聊,我就愿把Cici當作朋友。從她身上我看到自己多年前追求的但沒有實現的理想生活。
 Cici30歲左右,單身,北方人,只身移民加拿大。之前她在國內有自己的廣告公司,“出國時我把剩下的貨品都捐給聾啞學校了。”她這麼告訴我。來多倫多以后,她做過電話推銷員,在咖啡店打過工,在中文媒体當過記者,在中餐館當過雜工。“什麼工作我都想体驗一下,等拿到加拿大公民身份,我就到世界各地去遊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我的追求是背負雙肩包,周游世界,一路体驗,交一路朋友。等我走不動了,就整理一路的故事,寫出一本遊記。”Cici說這些時我總是很羡慕地傾听。Cici在公司做part-time,她說那樣會有更多自己的空間。她說她比較穩定的收入源于教小孩畫畫。她租有一套兩室一廳公寓,把一間租給一對年輕夫婦,另一間自己住,客廳是孩子們的課室。剛開始她只是教朋友的孩子,后來口碑相傳,現在竟有20几個學生。“和孩子們在一起是我最愉快的時候,藝術与孩童能讓我回到自己的本心。”Cici說孩子們很喜歡她,上完課都賴不想走,要在客廳玩個痛快。她的一個4歲半的女學生,今年還得了繪畫比賽一等獎,“孩子的父母很惊喜,因為一年前他們把那個頑皮的孩子送來時,只希望用繪畫磨練一下孩子的性情。”有時候听Cici講自己的生活,我會怀疑不是真的。我知道多數人會有生活理想,但大家都活在現實之中。比如我和我中文系的女同學,上大學時誰不想像三毛一樣周游世界?但畢業以后誰不被婚姻、工作和瑣事牽累。剛畢業的兩年,我也曾吃學生食堂,單身宿舍不備多余的東西,時刻准備拎起箱子遠游。但秋夜里那种“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凄涼”的感覺讓我心里苦苦尋覓情感的歸宿,所以當現在的先生出現時,我便自然而然放棄那种悠游自在的追求。后來有了孩子,想法就更現實了。
 我和同事琳達想去Cici課室參觀一下,我們一是好奇,二是怀疑。Cici說孩子是在不同時間上課的,我們就在星期天去,果真有4個學生在上課。她的客廳擺設造型精美的工藝品,繪畫大師畫像,還有小孩玩具。碧綠肥碩的綠蘿花從窗戶這頭一直繞到那頭。 Cici上課時會給孩子們拍一些現場照片,還把他們的作品掃描下來,比較每次的進步。那天正好有個小孩過生日,Cici送給孩子自制的賀卡,上面有她和這個小朋友共同完成的畫作。
 Cici朋友很多,什麼年齡什麼族裔都有。我看到她与一個西人警察的合影,她告訴我他們是忘年交。還有她和一位西人老太的合影,她告訴我她來多倫多第一年,這位老人邀請她去家里過平安夜;還有一些朋友到她的公寓過節開party的合影。我和她一起參加過一些社區活動,發現人們都愿意与她交朋友。我會對初次接触的人怀有戒備心,Cici似乎沒有,從她的小學生到政府官員及商人、文人、藝人,她對所有人態度都是一樣的。有天我問她:“那麼多朋友你不累嗎?”她回答:“很愉快,甚至很幸福。咱們現在是朋友,咱們在一起聊天、討論,你覺得累嗎?我很愉快!”
 今年多倫多雪暴特多,Cici還沒有買車,但每次雪暴都會有几個朋友打電話要載她回家。節假日更是Cici最忙的時候,似乎誰如果要請她吃飯或找她去玩還需提前預定。一個星期天我請她來家里吃火鍋,竟有几個人來電話問她在不在家,不少人自告奮勇要開車接送她。每天中午Cici都會帶上丰富的午餐,有熱菜、涼菜,還有些紅、黃、綠、黑、白顏色豐富的泡菜,味道都很不錯。我有丈夫有孩子,做飯是每天必須的家務,也是最讓我厭煩頭痛的事,可我的苦差事到了Cici那裡完全不一樣了,她說:“你知道嗎?做吃的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琳達和我一樣喜歡Cici,我們羡慕她閒云野鶴般沒有羈絆沒有拖累的生活,羡慕她沒有牢騷和怨气,羡慕她的生活有那麼多懸念和未知。那天我和琳達談論,如果我們現在也和Cici一樣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沒有車,沒有房子,沒有穩定的工作,我們能像她一樣愉快嗎?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為我們總是即便擁有了以往所追求的,短暫享受之后,又會陷入新的不滿足中。Cici擁有的物質我們很容易擁有,可誰能容易擁有她那份寬宏、樂觀、友愛与從容?
 前几日一早,Cici出門上班,公寓前的過道上踩到冰摔倒了。一到公司就說:“我光榮負傷了,手很痛,但愿沒事。”我問她要不要去醫院,她說等等看。到下午1點鐘,我看她的左手腫得很高,老板知道後堅持把Cici送到家庭醫生診所,拍了片子。Cici骨折了!可她叫我放心,說已經有朋友送她去醫院,另一個朋友替她聯系好了律師,律師說她有權告這家公寓的管理。
 我和先生去醫院接Cici時,遠遠看見她正橫打上石膏的左手在門口等待。那天雪下得很大,當她走下台階走向車子時,我又一次凝視她那在寒風中和雪花一起飄舞的烏黑長發。醫生說起碼要兩個月Cici的傷才能恢復,單身女孩漂泊異國他鄉,遇到這樣的事情應該是很傷心的吧,但我從Cici臉上看不到痛苦的表情,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只是感嘆了一句:“人有旦夕禍福啊!”把她安頓好,我和丈夫告辭了,臨走時,Cici說:“從昨天到現在,有這麼多朋友幫我,你看我多幸福啊!”
 這就是Cici,正如她自己的解釋:“我的名字第一個C代表China,第二個C代表Canada, i是‘愛’的諧音,無論在這兩個國家經歷了什麼,她們都是我愛的所在,無論今後我走到世界的哪個角落,這兩個國家都是我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