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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故事村漸消逝
( 2008-04-10 )



河南農村說書藝人繪聲繪色神采飛揚,樂翻村民。

八十五歲的魏顯德是見證走馬鎮故事歷史的活化石。在他最輝煌的歲月裏,能講述民間故事1500多個,演唱民間歌謠433首,獲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譽為中國的格林兄弟之一。

  故事沒有題目,加上年邁多病的他口齒不清,到最後也沒能聽明白故事的內容。倒是他最後的一句感歎語還算清晰:“歷經上百朝,這些故事到哪里找?!”魏顯德老人感歎的背後,是這樣一個嚴峻的現實:隨原有村落的消失、會講故事的人漸次老去,走馬故事的傳承遭遇難題多多……
故事大王漸次老去
據福客民俗網介紹,在九龍坡區走馬鎮的桃花林廣場上,特意搭建了一個舞台。舞台的前面,一塊長達3米的大型展板引人注目。展板上詳細的介紹了28個走馬民間故事家的生平,而排在最後的10位已經去世———為了區別,主辦方特意用黑白照片與說書木偶,代替了他們的彩色照片。這是3月8日,“第十屆走馬觀花文化旅遊節暨走馬民間故事會”上的一幕。 “走馬鎮的老藝人們不斷地離去,就連魏老,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容樂觀了。”走馬鎮文化站站長鐘守維指展板說。鐘守維口中的“魏老”,指的是當地的“故事大王”魏顯德。重慶出版社還曾就此出版過一本《魏顯德民間故事集》。
1998年,魏顯德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授予“中國十大民間故事家”的稱號。2007年,魏顯德成為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惟一重慶人。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眼裏,魏顯德與其同胞兄弟魏顯發是“中國的格林兄弟”。
不幸的是,魏顯發已於幾年前去世。魏顯德的侄兒——44歲的魏開才說,魏顯德如今生活也無法自理,早就不講故事了。
如今,魏顯德的行動要依賴輪椅,而黃色尿袋用別針別在他的褲腿上,則像一塊舊傷。年邁的魏顯德很耳背,每一個問題,記者都必須由魏開才“傳聲”——大聲的在其耳邊重複一遍。問他還能講多少個故事時,魏顯德想了想說,“講幾十個還有可能。”
魏顯德讓侄兒找出了裝在白色口袋裏的榮譽證書與報紙。“這個就是我,”指報紙上的黑白照片與證書上的名字,魏顯德興致頗高,隨即還唱起了一首民謠《垛子山》:“垛子山,名譽寬,前面是巴縣,後面是璧山,上走北京城,下到佛圖關……”
一曲唱罷,魏顯德還特意給記者講了一個叫《要講文明》的故事。期間,老人會有明顯的停頓。由於他的口齒不清,民謠中的大部分內容記者只能猜測。“他說漏了很多。這些故事我都曉得,以前聽他講過的。”魏開才黯然道。

短暫的文化中興

鐘守維介紹,走馬鎮在明代中葉就形成集市,是重慶到成都的必經之地。舊時,南來北往的旅客在客棧相互講述異地的見聞,或神吹閒聊,或扯開喉嚨吼山歌。久而久之,山歌故事、野史趣聞代代口耳相傳,積澱了大量民間故事。
1990年代初,中國各地開展《民間文學三套集成》普查工作。
魏顯德將他的故事、歌謠全盤托出。歷經十多個月,這些故事被首次被系統性地記錄下來。1990年,走馬鎮被重慶市文化局命名為“民間文學之鄉”;1992年,走馬鎮的工農村被命名為“中國民間故事村”。包括魏顯德在內的大批走馬鎮的故事家,就居住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裏。
在鐘守維眼裏,那是一段輝煌的歲月。而“走馬鎮民間文學協會”的成立,更成為了民間故事繁榮的一大標誌性事件。該協會有會員50多人,魏顯德擔任副主席。每年,他們都會定期舉辦民間文學活動。1990年代中期,走馬故事引起了國際民間文學研究人士的興趣,加拿大、日本等國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國際友人,多次到走馬採訪。

故事村不復存在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士介紹,雖然90年代走馬故事出現了短暫的中興,便走向衰亡。不僅會員的興趣很快淡了下來,協會自辦的報紙《走馬崗龍門陣》,也只堅持了十多期。
“當時,走馬鎮民間文學並沒像現在一樣得到政府的重視。民間在諸多努力後,沒有得到任何一筆經費扶持。”鐘守維說,隨民政系統清理社會團體,本就脆弱的協會,在成立5年之後便“很自然地消失了”。走馬故事中興,在短暫的民間激情過後,重歸於平靜。
  更讓人憂心的是,隨時間的推移,曾被譽為“中國民間故事村”的工農村,如今已不復存在。2003年,當地開始修建的高爾夫球場,並將工農村規劃在內。據當地村民介紹,該球場計劃佔地7500畝,迄今為止,90%的村民已從那個村莊遷出,分散在走馬鎮各處。
“以前在工農村的時候,晚上大家在院壩裏乘涼,鋪個涼蓆就坐下了。如果你要聽故事,老人會得意地說,『那可以,但是你要先把開水燒起』,然後捧茶杯,邊喝邊講。”魏開才十分懷念在“故事村”的日子。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魏開才一直刻意省略掉“工農村”這個詞,而是把它稱作“我的故鄉”。魏開採說,自從村裏遷出後,大家一起講故事的場景幾乎不見了,“大家都四處租房子,現在東一個西一個,人都聚不攏!我到我伯伯家就要走4公里路。”“伯伯已經搬來兩三年了,幾乎沒有人來這裏,與他聊天講故事了。”魏開才說。
鐘守維說,工農村的消失的確給走馬鎮故事的延續帶來一定的影響,“畢竟原來的環境不見了。”不過,今年內,村民就會搬進農民新村新修的住房,“大家又會聚集在一起了”。在改變原生態環境的情況下,這樣的聚集又有多大的作用呢?“沒有院壩,就少了講故事的氣氛。在新的社區內,這樣的習俗很有可能會消失不見。”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段明表示,作為民間文化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走馬鎮民間故事有兩個載體,一是文字以及影像記錄,一是原生態環境。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一些矛盾終究無法避免。” 譬如,在2006年3月9日,“走馬鎮民間故事保有會”成立,並希望以一個固定的場所———武廟戲樓作為傳習場所。但村民並不“買賬”。“這裏的茶一塊錢一碗。喝茶要錢,哪個來這裏擺龍門陣哦!”一位村民說。

激情被再度點燃

直到2006年5月20日,經國務院批准,走馬鎮民間故事被列入了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才再度點燃全鎮故事家們的激情。社會各界對走馬鎮故事的“拯救”行動也再度興起。
走馬鎮現已有民間故事磁帶470餘盒,拍攝走馬鎮故事影像資料29張;走馬民間故事集正在整理當中,計劃明年出版。
另外,從2000年起,走馬小學就已開始大量收集民間故事,計劃將其作為教材使用。
然而,所有的“自救”都不可避免地面臨尷尬———走馬鎮民間故事磁帶大部分錄製於1990年代中期,時隔多年,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壞,無法長期保存;而從2005年開始拍攝的影像資料,也無法記錄下那些逝去或重病的故事家;走馬小學學生採集的民間故事與諺語,由於沒有資金印刷成書,學校只能讓老師們將文稿列印出來,訂成3本簡單的故事教材…… 而關鍵的難題是,“說到底,最缺的還是資金。”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段明稱,今年1月至3月,國家與政府已為走馬鎮民間故事投入25萬元的專項資金,而由於工作量太大,其保護資金仍然存在一定缺口。“不久後,走馬鎮將把一批磁帶送到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並製作成光碟,但“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只會出人力與物力作為支持。”
 段明認為,相對於我市其他非遺,走馬鎮民間故事在資料保存方面已“比較不錯”,但這還遠遠不夠,“走馬鎮的故事急需大面積的宣傳!銅梁龍就是在宣傳方面下了很大的工夫,才會在產業層面發展得這麼好。”

文化推廣陷入困境
事實上,對於走馬鎮民間故事這一特殊的民間文化來說,宣傳並非易事。鐘守維稱,走馬鎮民間故事雖然具有儲存量大、內容豐富的優勢,但由於歷史與地理環境的限制,講述技巧、固定聽眾等的缺乏,都是其亟待解決的問題。
“走馬鎮故事還是適合擺院壩龍門陣,聽的人也多數都是農民,上舞台很惱火!”鐘守維而在傳承方面,它也不像陶瓷等手工藝,“靠老師手把手地教,而是只憑記憶與天賦。”
此外,將故事形成文字,許多方言需要注音與解釋,而這樣的“翻譯”在一定程度上也破壞了原生態的感覺。
鐘守維無奈地說,從申遺成功至今,幾乎沒有人來談過合作開發的事情。以前有個重慶工學院的教授,提出過可以開發一下相關的工藝品,比如把故事裏人物做成玩偶之類的東西,但至今還沒有下文。
對此,段明表示,鑒於走馬鎮民間故事的特殊性,其市場開發還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他建議將走馬鎮民間故事與旅遊結合推廣,“比如將工農村剩下的一兩個院壩進行修復,讓遊客在此感受原滋原味的民間故事。此外,還可以考慮將走馬鎮民間故事融入方言劇或者參考《故事會》的做法,做一下出版方面的推廣。”
其實,關於走馬鎮民間故事的設想遠不止這些。
在走馬鎮向重慶市非物質遺產保護中心提交的關於走馬鎮民間故事保護的5年計劃中,就提到2008年建立工農村故事聚落、2009年開展監獄故事會、2010年進入故事場館建設申請階段等詳細計劃。而計劃沒有變化快,一些曾經的構想出現了“意外”。“比如『建立工農村故事聚落』,這肯定是無法實施了。”鐘守維說。
盡管如此,魏顯德卻對走馬鎮民間故事的將來持樂觀態度。他說,“講故事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的。”



一位抱孩子的村民走進馬街書會會場,聽千人故事會。

走馬鎮居民聚居在戲台前聽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