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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熱毀滅 可可西里
( 2007-08-24 )



可可西里的巡警在四處查看。

可可西里,是藏羚羊的世界,也是金老闆夢寐以求的發財地。早在1980年代初期,這裏曾掀起了一股非法淘金熱,每年有數萬非法淘金者湧入,并掀起了瘋狂的盜獵潮。在受到滅絕性摧殘後,可可西里於1997年成立自然保護區,非法淘金一度銷聲匿跡。但在2006年,淘金者又死灰復燃。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再次湧起的非法淘金始於2006年5月,當時5支淘金隊伍繞道新疆,進入這片人類活動的禁地。4個月時間中,汽車帶出數以公斤計的沙金,據說運氣最差的老闆也賺了至少10萬元。

保護區內機器轟鳴
  那個時期,本應是無人區的可可西里展現出了機器轟鳴、戰天鬥地的景象。採金翻斗車接過沙土和沙金的混合物,經過短距離運輸,將其傾倒在長方形的金床上。金床約有半個籃球場大小,運輸時拆卸成多段,使用時拼接起來,傾斜搭建在一道斜坡上,行內將其稱之為“碼頭”。
  就地抽取的河水在金床上沖刷,鬆軟的泥土順流而下,重量大一些的沙金被篩選出來。清床的時候,淘金隊緊張興奮。在金老闆的監視下,金農把金床上黃燦燦的顆粒收集起來。據說2006年可可西里非法採金事件中,金老闆收穫的最大一顆沙金重量達17克。
  篩金時,圍觀的金農全神貫注搜尋那些不慎滾下金床的小顆粒。他們的薪水,按照工種分為不同等級:專幹力氣活的,每月收入在1000元左右;駕駛普通車輛的司機1500元;操作特種車輛的人,收入則更高一些。
  撿到遺漏的金子,是每個人心裏的盤算。幾個月前,當他們在為是否成為一名金農而猶豫時,這些小心思往往最終成為他們難以抵擋的誘惑。當然,實施這些計劃必須在金老闆,甚至是其他金農的視線之外進行,否則便是自討苦吃。
  那些分離沙金之後的沙土被稱作“廢沙”,推土機把它們從金床下移走,久而久之形成一道環繞碼頭的環形沙丘。沒有哪個金老闆願意費時費力將這些廢沙回填。在金場中,他們隨心所慾,不受監督。
  一名金農透露,有司機因為加油時浪費了半桶柴油,就遭到金老闆親信的毒打,最後被一柄鐵鍬打廢了手臂。而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命喪高原的金農,“按規矩”只能一次性獲得5萬元的賠償。
  一般情況下,在廢沙堆上的大型油罐,都是金老闆租用平板車拖進來的,作用相當於金場所有機器的加油站。如果金老闆判斷此處仍有金子可挖的話,當冬季來臨土地封凍時,金老闆撤出金場,這些大傢夥會被小心翼翼隱藏起來,以備來年繼續使用。而金老闆也會根據沙金埋藏的深淺,確定究竟是使用人工還是動用大型機械開挖。

灰色的權錢交易
  馬蘭山歷來是淘金者眼中的“聚寶盆”。1989年5月下旬,轟動全國的格爾木黃金風波就發生在這裏。當年2月,青海省黃金領導小組決定:同意格爾木市在可可西里馬蘭山40平方公里內試採黃金,人員限定為一萬名。
  當地官員利用手中權力大肆炒賣、重復發售採金通行證。短短3個月內,採金範圍和進場人數均告失控。當年5月25日,暴雪突降,8000多名金農被困高原。在為期一個月的救災中,盡管政府部門不惜動用直升飛機空投物資,仍有42名金農命喪可可西里。
  這場風波揭開了當地政要和金霸頭權錢交易的黑幕。事後,包括格爾木市副市長在內的多名官員因受賄受到刑事處罰,兩名副省級以上官員分別受到行政記大過和行政警告處分。然而人們對財富的追逐,絲毫沒有受到這場風波的影響。
  1992年治多縣西部工委成立以前,每年仍有五六萬金農進入可可西里。熟悉可可西里歷史的人說,當年金老闆出於改善伙食的目的,通常組織打獵隊捕殺野生動物。隨藏羚羊絨紡織品“沙圖什”在市場上的走俏,有老闆將主副業顛倒,偷獵藏羚羊才成為不法分子的首選。
  事隔數十年,如今歷史仿佛迎來一個輪回。據一名去年年初便進入馬蘭山北部、巍雪山附近的金農透露,在將設備拉入金場和凍土開化可以動工之間的幾個月時間中,老闆絕對不會放過獲取藏羚羊絨的大好機會。
  在這個新的輪回中,過去的手工淘金已經被機械化作業所取代,其對環境的破壞亦是今非昔比。一名曾經在2005年進入可可西里淘金的老闆分析說:淘金受到明令禁止後,這道無形的門檻將實力弱小的老闆淘汰出局;更重要的是,地表附近的沙金已經在過去20年中被 前人挖走,深挖必須動用大型機械。
  根據多名老闆的經驗,一支20人左右的淘金隊,在機器全部為租用的情況下,每月因為租金、油料、配件、人工等發生的成本約在30萬元左右。

礦產資源嚴重流失

  按照每克黃金160元的價格計算,這支隊伍日產沙金應在60克以上才不至於虧本。
        而在2006年,可可西里的非法淘金造成的實際損失無法估計。一名來自湟中縣的老闆表示,“去年可可西里5個淘金隊伍中,有一個老闆挖了17公斤,利潤在70萬至80萬元之間”。但時至今日,未見有政府部門公布礦產資源流失的具體數目。
       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才嘎表示,這一損失“沒法估計”。與之矛盾的,是同一天來自青海省動管局局長高靜宇的解釋:馬蘭山區域過去就被開採過,所以金老闆去年“實際上並沒有採到金子”。
        但事實是,2006年可可西里至少有5支淘金隊非法淘金,他們的開採行動造成了礦產資源嚴重流失。來自國際野生生物學會的博士喬治·夏勒,或許是第一個目睹非法淘金破壞力的外籍人。
       2006年11月初,他率領的隊伍橫穿可可西里。首次涉足藏北高原的科考隊員,被馬蘭山地區溝壑縱橫的金場所震驚。在一處淘金營地,科考隊員發現了被人遺棄的塑膠袋、輪胎、篷布、雜誌等垃圾,甚至還有充電器和冰櫃的殘骸。
       夏勒一行通過GPS測定了金場的經緯度,並在其名為《穿越大羌塘》的報告中記錄說,“機械化採金礦在兩個山谷中留下數公里長的貧瘠的礫石堆”。
       夏勒在報告的最後部分評論說:一個保持獨立生態系統的可可西里,是青海,甚至是整個中國極其珍貴的自然遺產。中國需要這樣一個系統和其它系統的發展變化進行比較分析,在這個保護區內的一切開發活動都應該被全面禁止。
       在夏勒一行進入可可西里的同時,2006年10月28日,51個首批國家級示範自然保護區正式掛牌,可可西里位列其中。國家林業局表示,這些保護區今後如若存在管理混亂、資源遭到破壞、制度不健全、沒有達到示範標準的情況,將受到通報批評直至摘牌的處理。

執法力度受質疑
       即使國家林業局下決心整治非法淘金,淘金隊依然沒有撤出可可西里。歷史上,巡山隊與淘金者的對峙從來沒有停止。
       在扎巴多杰率領野犛牛隊守護可可西里的時代,允許老闆進場淘金,並向其收取3萬至4萬元“資源費”,是西部工委及野犛牛隊籌集工作經費的方式之一。
       在野犛牛隊和保護區管理局並存的三年中,前者“以開發促保護”的做法,一直受到後者的批評。
       管理局局長才嘎曾在2000年表示:可可西里的生態環境太脆弱,一旦被破壞就難以恢復,“最好的保護辦法,是實行全封閉管理”。
       那一年,保護區管理局獲得國家投資超過百萬元,而西部工委和野犛牛隊則在同年年底宣布撤銷。
       按照“全封閉”管理的思路,金老闆的人員和設備必須撤出。但最後,撤出金場的不是金老闆,而是森林巡警普措才仁和他的同事。加上才嘎參與執法的清場行動,金老闆已經兩次在與巡山隊的較量中佔據上風。
       質疑執法力度的聲音,首先在管理局內部出現。2006年可可西里非法淘金事件曝光後,青海省政府部門於今年5月組成聯合調查組進入可可西里。
       數日後完成的調查報告,肯定可可西里確實存在非法淘金的現象。但報告將清場失敗的原因歸結為自然條件,特別是地質條件的限制,以及巡山隊人手不足。
       這份報告並未對外公布,管理局多位受訪工作人員均表示並不清楚其中的具體內容。
        雖然動管局解釋“事情不大”,但質疑報告結論的聲音仍然存在。管理局一位人員說,只要沒收糧食或者燒毀油料,淘金隊伍就會自動撤出。
       “即使一次清場不能達到目的,也應該破壞金老闆在兩次行動之間、繼續進行生產的能力。”這位工作人員說。
       但管理局局長才嘎並不認同此觀點。他說,巡山的年輕人手上有槍且性子急,萬一在清場過程中發生衝突就是大事。

法律漏洞縱容淘金

        因此,他不同意采取過激的處理方法。還強調法律並未賦予巡山隊抓人的權力。
       正是法律上的漏洞,造成了淘金者的猖狂。一名金老闆甚至在撤出可可西里4個月後,才終於浮出水面。
        這名叫王友才的淘金隊幕後老闆,在金老闆圈子中幾乎人人皆知。“我們不叫他王友才,我們叫他小紅。”一名老闆介紹,為獲得巡山隊的資訊,王友才必須保持手機通暢,那些進入無人區的老闆,每天都通過衛星電話和王聯繫,以探聽管理局的動向。
        但這種說法至今沒有得到官方的證實。直到今年2月,管理局對外發布消息說: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對王處以5萬元罰金以及一次性繳納恢復費20萬元的處罰。雖然“王認為處罰太重”,但這仍是一個存在明顯漏洞的處理結果。
        根據規定,對於在自然保護區從事開礦等違法經營活動的單位和個人,保護區管理部門還應沒收其全部違法所得。管理局人員擔憂,目前對金老闆的處理並未上升到刑事案件的高度,如果僅僅是經濟處罰,和變相繳納“資源費”沒有區別。長此以往,可可西里將變成有錢人的樂土。
        對此,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王燦發表示,目前刑法沒有設立“破壞自然保護區罪”,難以追究在保護區內非法淘金的刑事責任,這從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淘金行為的長期存在。但是,“當地只罰款、不沒收的處罰方式,無疑是在縱容可可西里的非法淘金行為”。
       而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蘇建平,最擔心的是藏羚羊的棲息地受到破壞。在大、小太陽湖附近,金老闆從新疆方向進出馬蘭山地區的線路,穿越兩處藏羚羊主要的活動地點。
       雖然擔憂各不一樣,但在關心可可西里的人看來,自從扎巴多杰離世,野犛牛隊解散,簡單的、以暴制暴的狂熱執法方式已經被拋棄。
       但一個新的時代並沒有因此而開啟,恢復可可西里的寧靜,仍是一個尚待實現的目標。

喋血的藏羚羊

伴隨著大批淘金者湧入的,是一幕幕藏羚羊喋血的慘劇。一名隊員描述,曾在夜裏看到一處被偷獵者洗劫的場面,成百隻被剝了皮的藏羚羊的屍體赤裸裸地躺在草地上。
  早在1990年代,由於國際市場的刺激,收購藏羚羊皮的商販出價越來越高,曾經一度使賣藏羚羊皮的利潤超過了淘金利潤。當時,許多人改淘金為狩獵,專門從事獵殺藏羚羊的犯罪活動。大部分偷獵者為青海、甘肅的農民,當時都是抱著發財的幻想加入淘金的狂潮。當他們看到獵殺藏羚羊可以發財時,這些人又瘋狂地加入了偷獵者的行列。
  他們往往以“湊股”的方式組成集團,每人每次至少要湊上萬元,很多人是變賣家產來湊份子的。到後來,盜獵集團已經形成黑色體系,主犯根本不在現場。
  隊員們說,盜獵者不斷湧入藏羚羊棲息地或守候在藏羚羊遷徙路線上,為這些與世無爭的動物設下了一個個死亡的陷阱。有資料顯示,2000年以前每年被盜獵的藏羚羊數量平均在兩萬頭左右,而盜獵對藏羚羊種群繁衍和活動規律造成的影響無法計量。
  雖然近年來,隨淘金隊的撤離,盜獵明顯減少,但隱蔽的盜獵一直存在。現在,淘金熱再次回潮,藏羚羊再一次面臨危境。保育員說,藏羚羊具有群體精神,當牠們中出現“傷員”時,大隊藏羚羊就會減慢前進的速度,以防止猛獸吃掉負傷者。
  正是這個習性,往往被盜獵分子所利用。每當夜晚,盜獵者開汽車,朝即將臨產的雌性藏羚羊群橫衝直撞,同時瘋狂地開槍掃射。一旦群體中出現傷者,整個群體誰也不願獨自逃生,寧肯同歸於盡。在盜獵現場常常可以看到,數百頭藏羚羊全部被屠殺,血流成河。



圖1:滿地是金農遺棄的塑膠袋、輪胎、雜誌等垃圾。圖2:挖金隊在作業。

盜獵藏羚羊的不法之徒被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拘留。

兩隻小藏羚羊跟隨在保護區管理員的身後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