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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先民的源流——尋找消逝的氐文明(一)
( 2013-01-11 )



“氐文明”認為萬物有靈,所以敬畏大自然,如今已成為失落的氐文明“活化石”。

      氐族,在華夏文化地理版圖上是一個不甚起眼,幾近被忘卻的少數民族,但卻有着5000年以上,比漢族還要久遠的歷史。然而,世事炎涼, 有意與無意間, 長期在被誤讀的漢民族話語結構中,從未入官修方志與正史。儘管如此,客觀存在的歷史卻不可能永遠被塵封,正所謂歷史的兩元(Binary), 歷史本身與不被承認的歷史,終有真相大白,正本清源的那一天。
      迄今,氐族部落後裔主要分佈在四川平武縣,甘肅文縣境內的幾條山溝裏,他們延續着萬年以降的“氐文明”,恪守着祖輩的習俗、語言以及生活方式,認為萬物有靈,所以敬畏大自然,如今已成為失落的氐文明“活化石”,為當代研究華夏文明史的源流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佐證。
      儘管“氐文明”對於華夏歷史沿革有着珍貴的觀照價值,意義深遠,但當我們走近今天的氐文明“活化石” 部落時,卻遺憾地發現:當代漢文化的傳播之廣之深,“氐文明”遭遇了嚴重的撞擊; 涉及到方方面面, 其中有歷代傳承下來的近400個文字符號,書寫在泛黃的羊皮卷上,隨着能解讀這些文字符號的部落老人都已相繼作古,如今已無人破解,猶如天書,因此可以說這一“活化石”的生態平衡堪虞,不僅瀕臨絕代,而且迄今未得到世人應有的關注。

      歷史的誤讀, 起因於誤導
     
回望歷史,上溯大唐,下至大清及民國時期,歷代典籍均清楚地記載: 氐族是中國境內一個有名有姓的少數民族,與羌族齊名,因為地域文化接近,常被並稱為氐羌族,在國際漢學及世界史學界亦被廣泛認同,是在上古時代,浩浩蕩蕩的民族大遷徙中來自西域的遊牧民族,華夏版圖上最早的先民之一。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的《世界文明史》中國卷,美國哈佛大學的《東方文明史》, 以及其他歐美的權威亞洲史版本裏也都詳盡敍述了這一華夏氐族的客觀存在,但是令人詭異的是,在上世紀1949年以後,氐族從中國民族學, 社會學分類中突然消失了,被政令強硬劃為藏族的一個分支,從此銷聲匿跡,追根溯源, 這一導向來自于費孝通先生早期撰寫的《甘南藏族》考察報告,在過往的大半個世紀裏,誤導了氐族歷史在現代中國民族大家庭中的正確書寫。
      費文將生活在川甘交界地區白馬山溝裏的氐族人籠統地稱為“白馬藏族”,源於這一帶為藏地,漢藏雜居,為便於行政區劃管理, 頗合京城官吏的心意, 遂編入方志和正史, 沒想到從此以後,以訛傳訛。國內御用學者中有藏學專家任乃強先生等也為之捧場, 穿鑿附會,煞有介事地在藏文化中尋找其源流的依據。然而,他們的假說多為斷章取義,為政治服務, 經不起客觀歷史的驗證,實在不靠譜,只能說是偽作。其實,這是一個涉及到民族身份(Ethnic Identity)識別與認同的課題,與漢民族的歷史關聯,意義重大。如果今天的學問家尊重歷史,以嚴謹的治學態度加以梳理,不為威權者諱,並不難破解這一遺留至今的歷史密碼。
      這讓我聯想起了上世紀1949年以後,許多所謂學術大家為新生政權的階級惡鬥服務,不惜扭曲自己的人格,指鹿為馬,淮橘為枳,再也寫不出膾炙人口的美文,再也做不出恪守歷史脈絡的學術文章,晚年的胡適先生在臺灣,隔着海峽,常常為之唏噓不已,他怎麼也難以理解,留在大陸的那麼多矢志學問的同道學人,現代知識份子,何以噤若寒蟬,何以阿世獻媚,失節於威權的高壓? 何以捨棄自己的抱負與良知, 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學術追求與治學操行?
      近年來,筆者因為學術興趣使然,有幸結識了不少從海外去到四川的西方學者和博士研究生,甚至還有印度和以色列的幾位女碩士生,以研究佛教東漸或華夏先民與<聖經>記載的<出埃及記>民族大遷徙關係為畢業論文題目,他們先後遠涉重洋,深入實地,常年蹲在四川平武縣白馬山谷裏,與山寨村民同吃同住,甚而風餐露宿,不辭辛苦,在每一片森林裏,在每一處原始洞穴裏,在每一塊山崖巨石上爬梳,尋訪世界文明與人類歷史演變的遺韻,根據考察與研究結果,撰寫出了高品質的學術論文與博士論文。若以部分國內學者作觀照,僅僅通過查閱到的一點零星的文獻資料,或引用本身就是誤導讀者的學術偽作,從中斷句生義,然後坐在學術研討會的大廳裏,對此不着邊際的誇誇其談,海外學人治學的詳實與嚴謹態度令我感喟不已!

      我們不是藏人, 請聽氐人在述說
     
多年前,筆者有幸結識了氐族部落的老大,林珠塔先生(中文拼音),一位地道的氐族人, 與之常有交流,並多次作為好友,應邀前往川甘地區的氐人聚居部落考察。目睹並見證了氐族不同於藏族的客觀依據;首先口頭言語 (Verbal Speech) 不同,氐人方言,俗稱 ”白馬話”,為藏人所完全聽不懂,因為截然不同,至今兩個民族之間尚無法用語言交流。更為珍奇的是,氐人至今還保存着祖先流傳下來的近400個文字符號,寫在羊皮卷上,筆者親眼所見, 驚為”天書”,筆劃與書寫方式與藏文毫不搭界,風馬牛不相及,真不知費孝通先生們的“白馬藏族”之稱謂從何說起?
      數千年以降,氐人與藏人的民俗更是不同,舉例說,用羊毛編制、插着雉雞羽毛的沙尕帽,是目前服飾上最能顯示出氐人與藏人不同之處。按照氐人祖上流傳下來的說法,那幾根野雞羽毛對於氐人來說,有着特殊的警示與紀念意義。據說遠在大漢三國時期,長安以西,秦州以南,松潘以東,漢中以北,以武都為中心的地域一直是氐人統治的範圍。後來,氐人與蜀漢發生戰爭。一天晚上,戰爭的疲勞讓氐人守軍在防禦上鬆懈了,蜀漢開始夜襲,就在蜀漢軍即將接近氐人城池時,突然一聲雞鳴,叫醒了守軍。於是蜀漢軍的夜襲失敗了。為了紀念這次戰爭,保證自身利益與安全,當時氐人遂將雉雞羽毛插上了自己族人的帽子,以白為貴,紅黃次之,以示後人要保持警覺,沒想到代代相傳,竟成了氐人身份認同的文化(Icon)符號。氐人流傳千年的民間傳說,應當得到尊重。
      關於氐族女性頭戴毡帽,則更有講究,毡帽上有顯着標識,插上一根羽毛為閨中姑娘,二根羽毛為已有婆家定親,三根羽毛為已出閣,成為人婦。其實, 這與漢族女性服裝上的繡球、香包、肚兜等民俗飾物有異曲同工之妙。氐族的婚俗習慣為部落之間嫁娶,多年來不與藏漢通婚,這一民俗也是藏族婦女所從未經歷過的,卻與臨近地區的羌族民俗有不謀而合的相似之處。氐人從不認同與藏人是同宗同族, 作為漢族學者,費孝通先生們怎能昧着學術良知而隨意“指鹿為馬”,迎合威權的需求?
      林珠塔先生告訴筆者:在雪域高原的西藏民俗裏, 牛歷來被奉為聖物,作為圖騰,受到藏人的頂禮膜拜,從不殺生,然而這一習俗在氐人部落裏則不存在,逢年過節,或有尊貴的客人來訪,氐人便殺牛宰羊,瓊漿玉液以迎之,也是藏人所未曾經歷過的生活習慣。由此可見,費文中的“白馬藏族”一說確實名不符實,完全是誤讀。
      更為重要的依據是,氐人與藏人的信仰截然不同,藏人信奉藏傳佛教,俗稱喇嘛教,從孩提時代起就已刻骨銘心,尊歷代班禪和達賴為精神領袖,而且具有一整套宗教崇拜的生活方式,比如轉經,念經, 燒香,磕長頭等等,並以旗幡作為圖騰與文化符號, 所有這一切藏傳佛教的儀禮, 在氐人的生活中則完全缺席, 他們和漢民族一樣, 數千年以降, 除了民間的信奉與祭祀, 對神明的膜拜, 可以說是都是沒有宗教信仰的民族, 從這一精神層面來解析, 氐人與藏人涇渭分明, 說是兩個不同的民族, 應該不是妄語。
      (未完待續)

      文/桑宜川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