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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民‧居民‧公民──從加拿大華文新詩窺探加華詩人的自我身份定位
( 2012-12-07 )



      空因有一首《故鄉》:“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 / 也不知道我要去何方 / 我的故鄉在一個 / 連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 我穿過許多鄉村 / 經過許多城市 / 可是 / 沒有一個 / 我可以稱為故鄉 / 沒有一個 / 讓我願意丟掉行囊 / 依偎在它的懷抱 // ...那若隱若現的最高峰上 / 天籟之聲悄悄飄來 / 在宇宙間回響...”
      她說:“沒有一個 / 我可以稱為故鄉”,與前述的曉鳴的“我把每個住過的地方都看成家鄉”正是兩個極端。同是來自中國的移民,何以致此,值得研究。說“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並非客觀現實。她是不重視地球上、物質性的家鄉,而是有天籟回響的精神家鄉。
      陳浩泉《漂泊的夢》:“那大片寬闊的海棠葉 / 竟沒有我們立錐之地? / 我們的根在長江流域 / 在華北平原 / 在太平山麓 / 實在不願去寄人籬下 / ... / 哪一天 / 我們真正的心願 / 能種在美麗的海棠葉上 / 種在黃山之巔 / 灕江之畔?”他以一個香港的中國人的立場,寫出不甘“離鄉背井”“飄洋過海”“寄人籬下”。如果客觀條件容許,還是要落葉歸根的。只恐有生之年很難如願了。
      孟沖之《故鄉集》:“為了讓靈魂安居 / 我用漢字的方磚 / 重構失落的故園”。重視的不在地方,而是精神。閱讀漢字、書寫漢字、用漢字創作,借此“重構失落的故園”。這當然是進取的,但若只沉緬在我們所來自的中華文化,也很難說是最積極的落地生根。 
      李愛英《麥香情》:“滿腔轟鳴的 / 是春夏秋冬 / 五十個輪回 / 山搖地動的 / 鄉音 // 滿懷裡擁抱的 / 是朝思暮想的 / 生於斯長於斯代代無窮的 / 鄉情”,作者寫的雖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伯”從美洲回到故鄉的麥田時的感想:也可視為作者自己的同感。所謂“生於斯長於斯代代無窮的 / 鄉情”,應該僅指這一代及其上各代;而移民的第二代起,其鄉情就變為生於斯長於斯的加拿大了。 
      姚船《藍色的夢》:“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 / 像故鄉般藍得可愛? / 加拿大的土地 / 也頂着一片藍天 / 只是那心境 / 沒有了藍的扎實和厚重 / 呵,故鄉的藍 / 給了我今天的慰藉 / 也給了我明天的力量”。
      黃冬冬《候鳥》:“在遙遠的他鄉尋找 / 故鄉則在腳下的路遺忘 / 經過的豈只是絢爛的天空 / 剝落的羽毛在他鄉的泥土裡 / 埋葬”。  
      布鳴《想家的感覺》:“已分不清片片秋色 / 哪一葉來自 / 家鄉的梧桐”。
      湯潮《安大略的秋天》:“自深秋步入你的童話 / 起伏的月色 / 穿過楓葉的深重 / 尋找一片海棠的馨香”。
      汪文勤《韭菜盒子》:“不吃韭菜容易 / 不回家鄉卻難 / 清明了 / 新韭含了春水上市 / 甫進入口中 / 列祖列宗們便在齒中喋喋不休 / ……/ 欲解的鄉愁如韭 / 割而復生”。
      葉靜欣《秋雨與鄉愁》:“而今,在這個遙遠的地方 / 即使是梅雨時節,身體總沾不上半點水氣 / 奇怪的是 / 我的鄉愁卻怎麼也難以晾干”。
      風動《故鄉的黃酒》:“故鄉的黃酒啊 / 呼吸着黃土的氣息 / 故鄉的黃酒啊 / 是清明的雨絲 月夜的春江 /  故鄉的黃酒啊 / 是江南水鄉是荷塘月色 / 故鄉的黃酒啊 / 是奔騰的黃河縱橫千里”。
      之楓《嚮往荒野》:“因為思念你,北方 / 我懷着戀鄉的痛苦 / 走過溫馨的江村,穿過叢林 / 因為思念你,荒野 / 我懷着尋根的心事 / 走過手足無措的街燈 / 走過自己”。
      以上姚船、黃冬冬、布鳴、湯潮、汪文勤、葉靜欣、風動、之楓諸作,有因懷鄉而努力於新生活;有的是故鄉難尋;有的是鄉愁難斷,祖宗也在懷念之中;有因懷鄉而到處尋找;有的懷念家鄉的特產。


      八,寫加拿大的詩及無定位的詩
      自我定位為“僑民”的詩人,注意力多在其原居國;定位為“居民”的,對移居地關心,有較強的歸屬感,鄉愁比“僑民”為淡薄。有一類詩寫加拿大生活、風物、社會的,雖未顯出其自我定位,但應是法理上的公民或永久居民之作,例如:也斯《雪邦街雪晴》,青洋《一號公路夜雨傷逝》,盧因《雨中聖誕書懷——贈韓牧》,朱瑞《你的護祐是一條太陽河》,白水《大西洋之戀》,孟沖之《一個父親的早晨》,高岸《溫哥華的燈火》,秋葉《安大略湖之夜》,袁軍《題中山公園》等。
      全加拿大華裔詩人中,有一定成就並有相當名氣的,東、西兩岸其實都不少。一些重要詩作往往有其普遍性、世界性、哲理性。由於不在本文題旨內,未有提及。一些提到過的,也非其代表作。只好期以將來了。他們是:
      也斯、川沙、和平島、空因、余玉書、孟沖之(野航)、曉鳴、風動、汪文勤、白水、寄北、鹿苹、万沐、青洋、宇秀、王祥麟、徐彬、施政達、黃冬冬、曹小莉、陳浩泉、李秀、曹禪、羅鏘鳴、李亞晟、韓宗京、司馬策風等。


      完全未見自我身份定位的詩,且列舉一些為代表,以見一斑:
      川沙《詩人永遠在柵欄裡》,王祥麟《本質》,麥冬青《悼羅文》,丏心《雪花飛》,宇秀《在你指間》,胡守芳《往生》,陶永強《一個共同的信念》,黃永強《宇宙的主宰》,寄北《春天是一條小青蛇》,文科《另一種風景》,施政達《極樂蝶》,陳華英《絲路遐想》,李默《雲──紀念愛妻逝世揮淚》,譚乃超《海風‧惆悵的流失》,李亞晟《芳草與墓地》,許筱倩《蛻變》,阿濃《最後的禁區》,李秀《節約》,鹿苹《魚話》,羅鏘鳴《億萬年的記憶‧雷》,陳麗芬《月光與夢》,曹禪《越界》,韓宗京《手》,司馬策風《小悅悅,血的反思!》,七小姐《垂愛者戒》,張思怡《在秋天》,小万《夏天,就這樣來了》,慧泉《冷牆》,陳金章、史兆寬《我們的加拿大》,黃河邊《移民,移民》,趙廉《我想寫》,星子《風過,雲過》,祁暢《傾斜》,佳人《朋友》,許曉鳴《浮世之戀》,筆蜂《舞台》,散髮狂生《餐紙》,黃應泉《探親》,魏家國《斷牆憶語》等。


      九,自我定位為“公民”的詩
      自我定位由於本人立場、心態,對原居國的依戀度,對移居國的歸屬感和忠誠度。定位為“僑民”的,除鄉愁詩外,與在原居國所寫無異,沒有顯出是寫於加拿大,更沒有加拿大人的心態。定位為“居民”的,已見對移居國的感情、歸屬感;界乎“僑民”與“公民”之間。定位為“公民”的,除地方歸屬感外,顯出對國家的忠誠度來,有愛國的熱情。
      好的詩不一定只屬某一國、某一族,偉大的詩常寫出人類的共性、和共同關心的問題。或打破國族隔閡,提升到哲學層次。另有同意“世界主義”的“世界公民”,認為全人類同屬一共同體,不承認國籍和地理劃分。而“民族主義”與此相反,認為首先是民族的,才能是世界的。有所謂:沒有自己的國旗,不能進入聯合國。這些,都值得進一步探討。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南洋,已脫離英國殖民統治的“星馬”,在華文文學界仍有不少僑民心態,於是產生過“僑民文學”與“馬華文學”的大論爭。
      心與身一致,歸向入籍國,天經地義,華裔因中華文化深厚,這文化又特別戀母、戀鄉。一時間、甚至一輩子難以把心轉向,屢見不鮮。不言而喻,來自歐洲英、法移民,文化相同、相近,沒有適應的大問題。其實華裔也只是第一代移民有這困難,雖只此一代但確實有很大的困擾,應設法盡快克服之。搖擺於“娘家”與“夫家”之間,實在是痛苦的。
      日本名小說家山崎豐子的長篇小說《兩個祖國》就深刻寫出這一點。只生活在一片土地,只忠於一面國旗的人是簡單的、幸福的。目前全世界有七十多個國家承認或接受雙重國籍。雙重國籍我不贊成。好在加、中兩國不是敵對國,否則我們很容易有意或不自覺的成了“漢奸”“奸細”。雖非敵對,兩國總有矛盾的時候,弄得不好會人格分裂。
      一個人一生中,若不只是生活在一地,不只是講一種語言,不只見吸收一種文化,其實是幸運的。因為眼光較寬,見識較多。加拿大以多元文化為國策,鼓勵不同文化的發展。華裔公民的責任在於將中華文化與其他文化比較後,把糟粕清除,把精粹融入以豐富加拿大文化。
      “融入本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今天的華裔加拿大人不應僅抱着‘入鄉隨俗’的被動心態,來適應新國家、新環境下的生活,因為如今加拿大已不是‘他鄉’,而是自己新的家園,努力讓這棵新樹苗長得枝繁葉茂,根深蒂固,是造福自己、造福家人、造福後代的事,也是每位華裔新公民所必須做到的本份。”【31】(之六)

      【註釋】
      31. 《為加拿大日歡呼》,《環球華報》社論,201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