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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民‧居民‧公民──從加拿大華文新詩窺探加華詩人的自我身份定位
( 2012-11-30 )



      此詩形式傳統,也像歌詞,聲調悅耳又押韻自然。五節格式相同,但內容沒有重複,還層層深入。詩中有“陌生的世界”“她家鄉”“我的城市”,讀者會將“雪”看成是移民。
      他既稱“我的城市”,我就把作者定位為“居民”了。
      3. 汪文勤、白水、青洋、一品紅、勞美玉、余玉書、風動、丰雪、黃冬冬、施淑儀
      有些詩,字面上看不出自我定位為“居民”,若細察作者對其所在地、加拿大細緻的觀察,細膩的感受和感情,可知對所在地的熱愛,例如:
      汪文勤《麵莊》:“用加拿大上好的麥粉 / 包住心裡的秘密 / 這些中式的包子餃子 / 可以煮可以蒸可以煎 / 在把它們送進口裡之前 / 總不會露餡 // ......吃飽不想家”。“心裡的秘密”“不會露餡”,有韻味。
      白水《荒沙夜曲‧腳印》:“一路走下去 / 腳印踩”腳印,你的 / 踩”我的....../ 然而有一天,你站了起來 / 在 SPDINA 的盡頭 / 站了起來 / 自在北美大陸挺立起,一座 / 黃色的圖騰”。此詩寫建立在SPDINA路上的加拿大鐵路華工紀念碑。
      青洋《無題》:“佇立 / 唐人街的十字路口 / 男男女女,嘈嘈雜雜,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 人們看我,我看人們 / 互贈一道萬里長城”寫華裔同胞之間的冷寞,互相防範。末行令人終生不忘。
      一品紅《邊緣》,寫出加拿大北部地區的特色:“在大海與藍天之間 / 你立於交點 / 在藍天與大漠之間,你 / 立於交點 / 有人說,這裡便是世界的盡頭了”。
      勞美玉《掃落葉》:“用一把鐵耙 / 收拾春夏的殘局 / ....../ 落葉啊    落葉 / 感謝你們 / 為我撐起 / 蓬勃的春季和茂盛的夏季”。她寫家居生活,對落葉也感謝。
      余玉書《白鴿樹》:“原產於中國 / 孤芳自賞於華西的密林中 / ....../愛花的卑詩省省督林思齊 / 也在溫哥華島植了一株 / ....../ 在海的彼岸快樂地與百花競放”。寫一種珍貴的樹種從中國移植到加拿大,能引起讀者對華裔移民的聯想。
      風動《一國兩制》:“加拿大實行一國兩制 / 小孩    老人    女人    狗    男人    是一制 / 殘疾人士是二制 / 所有的門一國兩制 / 所有的公車一國兩制”。寫加拿大人值得自豪的尊重個人價值的特色。
      丰雪《歌雅街609號402室》:“窗口 / 吞食了一夜灰紅色的大樓 / 樓頂上的煙囪 / 向剩下的天空 / 高舉着拳頭 / 青白發亮的雲 / 隨着樓下果菜鋪的叫賣聲 / 掙扎着 / 從窗外向屋內湧 / 屋內 / 新花瓶    舊沙發    去年的日曆 / 昨夜的臉 / 木然而立”。詩題詳實不過;溫哥華唐人街居民生活寫實,很傳神。
      黃冬冬《溫哥華郊外的晚上》:“行程再遠遠不過天邊 / 二十年前 / 撫摸你的土地 / 佈滿星星充滿迷茫的夜晚”
      施淑儀《雲城飄雪》:“九天玄女揮白色的衣袖 / 向紅塵灑下一把雪花 /……/ 陽光下 / 七色光芒融為純白……”


      七    鄉愁,最多見的主題
      總覽加華詩人的作品,寫鄉愁的特多,因為這一種情感:並不限於其法理身份定位及自我身份定位。僑民(不在本文討論範圍)、永久居民、公民都有,只是自我定位為公民的感情多傾注於加拿大,自發的愛加拿大重於愛其它,鄉愁顯得淡薄,甚至完全沒有。
鄉愁是離開了鄉國移居異地時所產生,這一章就置於“居民”與“公民”之間。
      1. 鄉愁與月:万沐、野航、和平島
      万沐寫了許多懷鄉的詩,感情細致而複雜。《走在異鄉的街頭》:“走在異鄉的街頭... / 昏黃的街燈 / 似乎一直就沒有睡醒 / 流浪者在他身邊走過 / 他勉強地睜開眼睛”。《不知哪一束光是從你的窗子裡射出》:“鳥兒都躲進鳥巢睡了 / 天上是一片雨光 / 多倫多的夜像一堆細碎的夢……/ 這束光曾從四月的槐花叢中穿過 / 清泉一般流轉在密密鐵絲棚欄邊 / 這光走過夏天、秋天 / 在冰冷的多倫多 / 仿佛一輪七月的向日葵 /……/ 不經意地灑落在 / 一個唐人街的夜晚”。
      万沐的《在加拿大,回味中國》寫得新鮮而切實:“當一個人淹沒在加拿大的林海中 / 加拿大便突然消失了 / 七月的中國向我走來 / 向日葵、青黃的杏樹、還有狗吠 / 在加上一地紅的番茄、墨綠的西瓜”。
      當“淹沒在加拿大的林海中”,反而令作者感到身在中國,向日葵、杏樹、犬吠、番茄、西瓜,歷歷在目,亦真亦幻。這雖不合理,但因作者對家鄉的思念深邃,就顯得合情了。他接着寫,這是“經典的中國”“夢中的中國”,也就表示這不是他理想中的中國、現實中的中國。他又說:
      “不願回到中國 / 在中國很難見到中國 / 水泥把泥土已拋得越來越遠……/ 今天把過去擠壓在想像中”。
      思念中國卻“不願回到中國”,因為中國已變得面目全非,已不是作者記憶中的“經典”。這寫得沉痛。他說在中國見不到中國;溫哥華資深媒體人李玉茹有一句話與此相仿,是說中國人回到中國就不是中國人。她說:“我在加拿大是100%的中國人,但是,每當我回到中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是中國人了。……”【30】
      最後万沐只能“在加拿大的荒郊呼吸中國的清風 / 在加拿大的夜晚看中國的上弦月、滿月、下弦月 / 在發黃的書頁裡 / 回味模糊的中國”。他懷鄉,但他的家鄉已經消失。
      万沐有一首《又見梨花》:“一樹梨花 / 寂寞地開在路邊 / 在北美 / 在這陌生的異鄉 // 你勾起我故國的心緒 // 不久,蜜蜂將在你枝頭嚶嗡 / 接着你會孕育新的生命 / 異鄉的風因你而芬芳 / 他鄉的土地因你而有故鄉”。梨花也許是他的自喻,而末句費解。加拿大的土地怎麼會因梨樹的孕育而有故鄉呢?
      也許可解釋為:梨花是作者故鄉的風物,他的故鄉既已失去,現在預見到加拿大的土地生長出新的梨樹,他的“故鄉”又在加拿大重生了。
      万沐還有一首《我的月亮,我的故鄉》:“而今,我的月亮 / 掛在北美的唐人街上 / 我的月亮 / 是昨夜照在故鄉的月亮 / 月亮裡有祖母遠逝的歌謠 / 有母親思念的淚光……// 西望浩瀚的太平洋 / 瀲灩的波光連着月光 / 月光裡有我的親人 / 我的故鄉...// 月亮裡沒有離別,沒有流浪,無論在天涯、在海角 / 我都永遠依偎着我的月亮、我的故鄉!”他說“沒有離別,沒有流浪”,似乎費解。也許是矛盾的自我慰解。
      言外之意也許是:家鄉既失,只好望月,月裡“有親人,有故鄉”,然後他就把月亮當成故鄉,“永遠依偎””,因為“沒有離別,沒有流浪”。刻骨的鄉愁把詩人弄到理性混亂,神經失常,可悲可憫。
      野航的《十五夜月》:“而今我歷盡滄桑,把你 / 看作一片遙遠而光明的墓園 / 埋葬着先祖和親人,愛和夢想 / 每一次仰望,就是一次祭奠,一次還鄉”。
      和平島《渡輪‧O Canada》:“哦,祖國 / 前一刻 / 你還深埋於 / 我的心間 // 現在已是 / 千里之外 / 一片焚燒的浮雲 / 和看一眼 / 就能滴落淚水的 / 月光”。
      李白的《靜夜思》“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影響力可不小。万沐進一步把月當作是“故鄉”。這裡野航把月作為“墓園”,“埋葬”先祖和親人”,也埋葬了“愛和夢想”,而和平島的“月光”,是“看一眼就能滴落淚水”,都可見其悲苦。


      2. 鄉愁的多種類型:陳中禧、空因、陳浩泉、孟沖之、李愛英等
      女詩人陳中禧的國族情感甚烈,富正義感,屬秋瑾一類。詩集《移民族》 中,有一首《回鄉掃墓偶成》:“我們的根在故鄉 / 那裡黃土疊黃土 /…… / 我們的家在故鄉 / 那裡江水伏江水 /……/ 我們的心在故鄉 / 那裡山嶺越山嶺 /……/ 不論白日青天或夜間北斗照耀 / 我們的心在故鄉”。末句寫時間的推移,也隱含朝代的更變。
女詩人空因,有一個禪味的名字。其詩多哲學意味、宗教情懷,幾本詩集,難以找到一首有明顯國族身份定位的詩句。涉及懷鄉的也只有一首《總是有些隱隱的鄉愁》。首節:“總是有些隱隱的鄉愁 / 當我站在這河隄上 / 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源頭 / 來自哪一個山上”,這還可算是習慣上的鄉,而與上述陳中禧的肯定,適得其反。
空因這詩的第二、三節,只能說是異類的鄉愁,是自己思想感情的所寄、所在。不是回憶,而是想像,她所追尋的理想。(之五)

      【註釋】
      30. 《讓笑變成一種生活方式》,《世界華人周刊》,美洲版第33期,2012.6.29.  李玉茹接着說:“回中國第一不能講英文,第二也不能說中國壞話,但當不把別人當外人的時候,又會說幾句真話來,此時發現別人不願意聽,回國才覺得自己不是中國人。”

      作者﹕韓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