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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幸福”
( 2012-11-09 )





      張健邊說邊笑:“試過之後,陳婕,你可以找個白人訓練他為你做那事。”
      聖誕節次日我回到了張健的身邊,我心神不安,臭着一張臉。張健毫不介意,“別像個孩子似的,”她責備道,“陳婕是一家人,再說了,你是屬於我的。”
      我們跟陳婕經常見面,一起吃晚飯喝下午茶。我註意到她和張健的小手指都不成比例的比其它手指短很多。
      張健說,她小的時候,爸爸送她去學琵琶,那個老音樂教師把她拽回家,把她的小手指舉到她爸爸面前,急促而無奈地說:“你看看,你看看,別浪費你的錢,別浪費我的時間。”
      文革期間,張健的父親從上海被下放到新疆挨着蒙古邊境的地方,她父親因為思想錯誤而被清除,因他是身懷絕技的工人就沒殺他。他很快東山再起,當上了機械工程師,不久就能從上海地區郵購大米,因為偏遠沙漠山區裏的那些粗糧面條讓他永遠都吃不慣。
      張健的兩個姐姐當過紅衛兵,她們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懷揣紅寶書,身着綠軍裝到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接見。不過張健堅持說:“她們沒幹過壞事,”後來張健又自信地說:“她們沒幹太多壞事。”
      我對當時的中國學生都不用上學頗感驚訝,張健和那些逃學的孩子一連幾天都不上學。我問她:“你們去哪兒呢?都幹些什麼呢?”
      “我們就在城裏遊蕩啊,看工人蓋房子,在水坑裏玩泥巴。”她爸爸發現後就用短而粗重的皮帶打她的手腕。那是他唯一一次打她,但她說真的嚇壞了她的是父親對她的警告“如果你再這樣,你就不是我女兒了。”那天晚上,她媽媽摸了摸金屬臉盆裏的水,對她說:“健,你必須出國尋求你的未來。”
      張健是80年代後期來加拿大的,不久就給放高利貸的人和賭徒當學徒。我不知道整個故事是怎樣的。張健不願意多談。她表妹陳婕比我知道的多一些。慢慢地東一句西一句我從認識張健的人和合伙人口中拼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面)個完整的故事。
      來加拿大後不久,張健成了一個賭博俱樂部裏的經紀。在那裏她遇到了一個高利貸黑幫的老頭目,張健成為這個老爺子的貼身伴侶。
      老爺子建立了一個放貸的王國,放貸給賭徒和社區裏缺錢的商人,利息高得嚇人,老爺子手下的收債人名聲倒不是太壞,他們向逾期30天不還錢的借貸人發去善意的提醒信。
      有一次,一個黑幫仇家綁架了張健,軟禁了幾個星期,老爺子付給綁匪巨額贖金把她贖了回來,隨後他讓每個綁匪都死得很慘。
      張健忠誠地伺候了老爺子幾年,憑她的聰明和意誌她掌握了生意門道並且建立了自己的忠實贏利人脈網。剩下的故事就看由誰來講了,有的說,老爺子是自然死亡,給張健留下了他的生意;有的說,張健推了一把一只腳踏進了墳墓的老爺子。就我對張健的了解,後者更有可能。張健不具備耐心。
      張健在麻將桌上贏得我的時候,她已經當了幾年的黑幫頭目。
      她總是跟第一次見到我的人介紹說:“這是山姆•維克多,他是個律師,我打麻將時贏的他,我把他帶回家,不知道該拿他幹嘛。”每個人都大笑起來,以為只是個笑話。有一次在一個派對上她用這樣的方式把我介紹給了溫哥華市長、一個國會議員和一個法官,我們跟他們的合影還刊登在了溫哥華太陽報上,他們的手下經常找張健拉贊助。
      張健身高5英尺,渾身肌肉沒多少脂肪,不像個舉重運動員到更像貓一樣敏捷。她顴骨又高又寬,兩只黑色的眼睛分得很開。在她的下腹,有7個圓形的傷疤,分布如北鬥七星。每個傷疤都有不規則邊緣的黑色環,裏面呈死灰色。這些星狀傷疤分布在張健沒有毛發的光滑腹部上,每一個都輕微突起或者花紋,所以在黑暗中也能摸到它們。我猜它們是在幾個月的時間裏用點燃的煙頭多次燙成的。當然,張健不願意說出原委,她有時說那是“恐怖星座”,但從她語氣裏聽不出恐懼,她每次說時候都會哈哈大笑。
      我們住在列治文一座灰色石頭建造的豪宅裏,位於一個死胡同裏。同住的還有兩個傭人和一個司機。司機身穿制服並且佩槍。張健的錢包有把小口徑自動手槍,警方稱之為“女士槍”。
一天晚上一輛汽車駛過,有人從後座的車窗用一枝自動步槍向房子開火,當時我們不在家,事後一個仆人辭職了。工匠人們登著梯子,用膩子填上灰色石頭墻上的彈孔,然後打磨整形,刷上油漆,顏色非常吻合。
  張健有時候一次會出去幾天,所以當那天晚上她去賭場巡視很晚還沒回來的時候,並沒有馬上引起我的註意。有時候商務旅行後她會去香港或上海,尤其是在以前她吸鴉片的時候。我會突然接到她手機打來的電話,說她在亞洲某個城市或機場正在回家路上。
  這次沒她的電話。我猜她運氣已盡。警方給我看賭場的保安錄像,張健跟幾個我看不清臉面的男人上了一輛汽車。就算是看得清我也不認識他們,我也不認識那輛車。
      大約兩個月後,警方告訴我,他們在花園城市路東面、聯邦政府擁有的一片荒地裏發現了一具女屍,他們幾乎可以斷定是張健,只等化驗結果了。一個星期後,警察說他們已經驗明身份,我可以準備後事了。
  張健的表妹陳婕幫我安排了葬禮,傳統的中國式葬禮是件復雜的事。加上張健的非正常死亡以及她的生活,使葬禮的儀式更加復雜。
  警方給前來吊唁的人們拍了照片。他們確信兇手是認識張健的人或是客戶。我不關心這事。我知道她的生活充滿兇險,坦白地講她暴死街頭並不讓人意外。
  張健年邁的父母沒有來參加葬禮,不知他們是因為無法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還是想最後表達他們對張健生活方式的完全否定。張健的兩個姐姐——我和陳婕叫她們紅衛兵——嚎啕大哭,因為她們未能翻遍張健的衣櫥試穿她的衣服。陳婕確定兩個姐姐沒有拿走任何值錢的東西。她燒光了張健的所有衣服。這跟我沒有關系。我只記得幾天幾夜的燒香、雇來的和尚沒完沒了地念經,還有一塊黃色的絲布蒙在張健梳妝臺的圓形大鏡子上。
  張健留了份遺囑,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了陳婕。在豪街執業的律師對這樣既非同尋常又不合法的、把一個人轉讓給另一個人的做法很是尷尬。律師位辦公室於街角,我從窗戶往外看,看到北溫在下雨。我感到寒冷。陳婕把她柔軟溫暖、小指短小的手放在我的手心,把她的臉貼近我的耳朵,耳語道:“你現在屬於我了,山姆,我們回家吧。”(之二)

      作者﹕羅伯特 N弗裏德蘭(Robert N.Friedland)
      翻譯:枕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