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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叔(下)
( 2012-10-26 )



      兩人誰也不說話,吸溜吸溜喝熱水,過一會儿鐘叔說:“你這個印走歪路子了,刻印要先走漢印工正一派,放開了怎么也得三十年后。這是誰上的供,馬屁拍馬腿上了?”東家笑了笑,沒接茬,悄悄用俄羅斯話說:“八年了啊。”鐘叔也笑,換了嘰里咕嚕腔,“多活一年賺一年唄。”
      東家回來跟太太說:“我要死在你前頭,記得告訴孩子們給他鐘叔養老送終。”太太說:“還用你說,不過我覺得,過兩年等上面松點,還得讓老鐘上長春找他弟去,畢竟是親兄弟,還能隱姓埋名一輩子?”東家長嘆一口气,沒說什么,心里卻明鏡似的,當年老鐘跑到福建,馬上就上船了,告密的就是親兄弟啊。
      晚上的時候,狗突然叫了,東家披衣起來,剛開門,一個人就溜進來,順手把門在背后又關上了。東家馬上摸槍,那人喊:“姐夫,是我!”東家太太也從里屋出來了,冷着臉喝她兄弟:“你引什么人來家了?” 他兄弟說:“姐,跟你們沒關系,你們待屋里,抓了人就走。”東家上來就揮拳,“好小子,我跟老鐘是換命的交情,你他媽的敢動他!”他兄弟一邊躲一邊搶白:“他是以前呼和浩特的公安局局長,你藏的住嗎?誰也藏不住!再說他當初殺了我們那么多人,姐夫你要有立場,別糊涂!”說完一個鷂子翻身就跑,被東家跟在后頭一個窩心腳,到底是踹了個瓷實,開門再追時,兩把槍頂過來,這下太太也慌了,一把抱住綠眉赤眼的東家,大喊:“平安!”平安是東家乳名,太太一急,多年不叫的小名也喊出來了。
      鐘叔被帶走的時候,東家到底是沒看見最后一眼,被槍困在屋里,心里只想哭,當年一起參加抗聯打鬼子,死人堆里活出我們倆個;當年進黃埔,那一期里頭只有咱哥倆是蒙古媽;當年一塊去蘇聯,被老毛子笑話沒國家。一路走來,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上對得起國,下對得起家,忠孝仁義,比親兄弟還親。
      鐘叔被槍決了,東家從此不讓小舅子上門,不管小舅子當了多大的官,東家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東家臨終的時候小舅子也垂垂老矣,警衛員攙扶着過來看姐夫,姐夫愣是一眼沒看,直到閉眼。小舅子在病床前哭得跟水母似的。

      作者﹕青  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