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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牆的老屋
( 2012-10-12 )



      煮好濃香的咖啡,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煙雨朦朧中搖曳的樹木,聽風急速掠過時雨密集的腳步,遠處還有轟隆隆的雷聲奔騰而來。
      在這種時候,如果有很多人因為雨而奔跑,因為雨而躲閃,因為雨而無助地哭泣,而你卻可以坐在窗前,安心於一本書、一杯茶,一壺咖啡,窗外所有的雷鳴電閃暴雨傾盆,都與你無關,都不會淋溼你溫暖的生活。
      每當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就會被無邊的溫暖所環抱,心被被無邊的感恩所充盈。
      所以,對於雨,我一直有着深深的復雜的感情。
      我喜歡潤物細無聲的小雨。當年,戴望舒的《雨巷》,不知讓多少人痴迷。少年的時候并不識愁的滋味,卻常將自己想象成那個在雨巷中徘徊結着愁怨的姑娘,有着太息般的眼光和丁香般的惆悵。不過并不撐什么油紙傘,我最喜歡的事就是讓細雨用它溫柔的手撫摸我的全身。
      而大雨,則讓我和姐姐充滿了恐懼。
      小時候,爸爸關進監獄后,我和姐姐媽媽組成的家就成了女兒國。三年級的時候,媽媽費力地把我們從下放的農村搬進了城里。一開始我們租住在一個老奶奶當時在城里已經比較稀罕了的茅屋里。后來媽媽的學生們你捐一根木,我捐一塊磚,幫助我們在河邊修建了一間磚房。說是磚房,其實只有三面牆,有一面牆借用鄰居的,房頂是油毛氈。
      外面下大雨的時候,雨水就會順着釘油毛氈的釘子孔往下滴。這時候,我們就會拿着盆子瓶子去接水。風太大雨太急的時候,我們就很擔心房頂的油毛氈會被掀翻。好在那時有很多鄰居,我和姐姐當時還小,上屋頂的事總會有人幫忙,我們只需要在下面遞東西,扶梯子。
      那個時候就開始羨慕別人真正的磚瓦房,姐姐就幻想着有一天,要是我們能夠住上磚瓦房,能夠住上不怕風雨的磚瓦房就好了。就可以美美地看着外面刮風下雨,我們卻可以安然無恙地在房子里面讀書。
      媽媽一個人用工資支持我們的生活和學習。為減輕媽媽的負擔,十三歲的姐姐去街道廠當了一名做皮鞋的工人。
      姐姐利用一切的時間來掙錢補貼家用。晚上她帶着我為福利廠縫手套。當時是三分錢一雙,姐姐一個晚上可以縫十雙。節假日的時候,姐姐還去建筑工地挑石灰桶,去貨船上抬柑桔,沉重的擔子將她小小的身體壓得佝僂着;姐姐下班后還去藕粉廠翻縫裝藕粉的口袋,凌晨我和媽媽去接她的時候,看見她頭發眉毛睫毛都變成了白色。姐姐還帶着我去罐頭廠剝桔子、削梨子,她動作非常的麻利,但手都泡得發白。
其實姐姐只比我大兩歲,爸爸被抓走后,姐姐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為了支持我們學習,媽媽賣掉了這個三面牆的房子,得到了一千五百元。這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字,媽媽就用這個來供我們上學。現在我們回憶起過去,還常常笑着夸媽媽其實是房地產的鼻祖。
      為了省下錢來,媽媽在我的學校邊大米廠的圍牆下花三百元買下了一塊水溝地。媽媽每天拖垃圾填水溝,用蘆葦編織牆塗上泥巴,用歪頭歪腦的廢棄木頭搭屋頂,上面釘上油毛氈。
      房子終於搭好了,可是比以前更簡陋。每當下大雨的時候,我們就要在蚊帳頂掛上塑料布,以免晚上睡在水中;風雨交加的時候,姐姐就要在深夜的風雨中披上雨衣,搭上梯子爬上屋頂用木條去釘被掀翻的油毛氈,或是在上面壓上磚頭。我在下面扶着梯子,給她遞需要的東西。我兩手被凍得麻木,卻死死地抓住梯子;眼睛被雨水模糊了,也一直盯着姐姐,生怕我一動,姐姐就會掉下來。
      那個時候,我們對於磚瓦房的渴望就無比的強烈。我們對於幸福生活的所有想像就是能夠坐在大風大雨中的房子里,安心地看自己喜歡的書,而不用擔心會被淋溼。我們想象那樣的生活一定是充滿了溫暖充滿了安全的。
      再后來,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刮風下雨了。每當風雨交加的時候,我和姐姐都喜歡泡一杯濃茶,坐在房子里讀書。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當年姐姐在夜黑風高中匍匐在屋頂戰戰兢兢的孤獨身影,心里就會被無邊的感恩與溫暖包圍。

 

      文/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