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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塵封的歷史 ——陳獨秀客死江津的民間記憶
( 2012-10-05 )





      獨秀先生並不孤獨,客居江津時期,北大學生張國燾就曾三顧茅廬,無數的文化名流,學者朋友都曾絡繹不絕地前往探望,党國大佬胡宗南、戴笠等人也曾代表民國政府前往邀請其出山,可見那年那月的小山村裏是何等熱鬧。這是目前已公開的評述文章所忽略的內容,都異口同聲,眾口一詞地評述獨秀先生晚年是如何的寂寞,其實未必 。


      患難與共,陳獨秀晚年生死戀
      陳獨秀一生大起大落、曲折坎坷,對於他的個人歷史評價,半個多世紀來,海峽兩岸褒貶不一,毀譽參半,對於他一生的數次婚姻,世俗偏見更是鄙夷和不屑,而他本人則備嘗個中酸辛、苦澀和甘甜。其實,人生的路都是自己去走出來的,何須在乎旁人的說詞與掣肘呢?
      潘蘭珍(圖右)是陳獨秀的第三位夫人,出身貧民家庭,以其忠貞的情誼與陳獨秀牽手,十年相伴,在極其艱難困厄之中,同陳獨秀度過了最後一段坎坷的風雨人生之路,無怨無悔,可歌可泣,曠世絕代,他們之間這段情緣何以感人至深,鮮為人知?一直是當代人頭腦裏存在着的疑問。
      1929年11月,陳獨秀因為“大革命”失敗,作為替罪羊,承擔了全部責任,被自己親手創建的黨開除後,仍堅守自己的信仰,繼續著書立說,宣傳革命思想。民國政府對此十分惱火,蔣介石曾懸賞3萬元大洋通緝他。在此險惡處境之下,陳獨秀不得不隱姓埋名,東躲西藏,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1930年,他潛伏到上海,在熙華德路石庫門一座樓房裏租了一間簡陋房子隱居下來,整日深居簡出,不是讀書就是寫文章。他居住的弄堂時稱貧民窟,生活在這些貧民之間,對曾任中共總書記的他來說,現實生活的巨大反差,使他真切地感受到革命者的責任,就是要把這些無產者從黑暗社會的桎梏中拯救出來,然而他已被國共兩黨拋棄,內心感到無比沉重。
      與和他相鄰而居的是一位年輕女性,年齡在22歲上下,身材嬌小,圓臉大眼,衣着干淨,舉止拘謹,一看便知是個憨厚老實的女人。這位女子叫潘蘭珍,江蘇南通縣人,幼時隨父母逃荒到上海,13歲便在紡織廠當童工。曾受流氓哄騙,同居後生一小孩,孩子夭折後就被拋棄,在一家英美煙草公司做工。說來也巧,或者說是一種緣分吧,相鄰就有相遇相知的機會。潘蘭珍苦難深重的身世引起了陳獨秀的關注和同情。
      一個是鰥居男子,一個是獨身少婦,雖然年齡相差近30歲,但是久而久之,不同遭遇,巧為鄰里成知己,幾天不見,彼此心裏就老是牽扯着。老夫少婦,惺惺相惜。潘蘭珍知道陳獨秀有知識,能寫文章,是個做大事的人,因此她很懂事,從不打聽先生的身世和行蹤。隨着彼此逐步加深瞭解,陳獨秀對潘蘭珍從同情到關愛,潘蘭珍則認為老夫子心地善良,靠着他有一種安全感。久而久之,兩人產生了感情,以至情投意合地結合在一起了。
      那一年陳獨秀51歲,比潘蘭珍大29歲,他像一個長者一樣呵護着她。兩人結合後,陳獨秀教潘蘭珍識字明理,背誦和默寫唐詩。她聰明伶俐,往往是一教就會,一點就通,進步很快,陳獨秀從心底裏感到歡喜。潘蘭珍無微不至地料理陳獨秀的飲食起居。兩人生活在一起,都把對方作為知音和依靠,相親相愛,相依為命,日子雖然過得平平淡淡,但也覺得挺舒暢。
      1932年10月,陳獨秀因再次被叛徒出賣,第四次被捕。當時這是舉國上下的頭號新聞,報紙均採用大字標題,有的還配有社論,許多文化名流呼籲,要求南京政府寬大處理,刀下留人。《申報》刊出蔡元培、柳亞子、楊杏佛、林語堂、潘光旦、董仁堅、全增嘏、朱少屏合署的《快郵代電》;傅斯年發表了《陳獨秀案》一文,說政府決無在今日“殺這個中國革命史上光焰萬丈的大彗星之理!”蔣夢麟、劉複、周作人、陶履恭、錢玄同、沈兼士等12人致電張靜江、陳果夫說情;胡適、翁文灝、羅文幹、柏烈武等或致電蔣介石或私下奔走,以求從寬處理。考慮到來自全國知識階層與社會名流的期盼,國民黨遂將陳獨秀移交司法審判,拘押在江寧地方法院看守所,管理不像監獄那樣嚴格。
因此,陳獨秀被囚後仍有機會與外面保持聯繫,他致信學生高語罕說,“我真對她不起,務請先生再探望一次……”表達了他對少妻潘蘭珍的關愛。
      在高語罕的幫助下,潘蘭珍來到了南京,在監獄附近租了間舊房子住了下來,每天到監獄照料陳獨秀。潘蘭珍的這一決定,既反映了她對陳獨秀的樸實的忠貞愛情,又反映了當時一般女子所沒有的豪俠氣質。潘蘭珍的這一舉措,更出乎陳獨秀所料,遂使他感激不已。
      陳獨秀在漫長的牢獄生活中,潘蘭珍一直相隨左右,照顧陳的生活,有時也在監獄同宿,噓寒問暖,關心備至。她是個自由人,陳不能辦的事,都由她去跑腿與聯絡。陳在獄中著書立說,理論上不斷發展,還有大量詩作,人們稱他“人在獄中,思想飛向遼闊的空間”。潘蘭珍相隨服侍,為其收拾材料,整理書籍,生活上百般照料。當然,有時也有使潘蘭珍感到頭痛的。陳獨秀研讀重要專著或撰寫理論文章,經常通宵達旦。為了他的身體,潘蘭珍耐着性子加以勸阻,有時非要等到陳真正睡下了,還要守護一陣子,她才離開,回到自己的住處。所以好發脾氣的陳獨秀,從未對潘蘭珍發過脾氣,可以說是珍愛有加。
陳獨秀在南京獄中五年,在潘蘭珍的協助下,他的文章不斷問世。陳獨秀體弱多病,可他讀書不倦,筆耕不輟,碩果累累,這與夫人潘蘭珍生死相依、陪伴左右、精心照料,給了他精神和物質上甚多安慰是分不開的。
1937年8月日寇兵臨南京城下,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曾答應共產黨釋放政治犯的要求,迫於形勢,不得不宣佈將政治犯統統釋放,陳獨秀也就重新獲得了自由,他和潘蘭珍遷居武昌,並向世人宣佈結為夫妻。隨後於1938年6月乘船入川到達重慶,後又溯江而上到了江津,幾經周折,在友人幫助下,居住在江津縣的一個山村鶴山坪楊氏山莊。這裏是一個四周高山林立、人跡罕至的地方。誰知陳獨秀到了那裏,那裏不久就成了國人注目之處。
      在接待絡繹不絕的客人中,最忙的要算是潘蘭珍了。她要招呼前招呼後,還要燒水倒茶,忙得不可開交。她應付靈活,熱情周到,深得來訪者的讚賞,也為陳獨秀減輕了不少不必要的應酬。潘蘭珍與當地山民百姓交往中,相處得很好,噓寒問暖,扯談家常,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也得到鄉親的很多幫助,至今仍然留下了極好的口碑。江津鶴山坪這方熱土上鄉民沒有忘記他們。
      陳獨秀晚年在四川江津山村,其境遇着實淒涼,常常是無米下鍋。他和夫人潘蘭珍的生活,有時不得不靠北京大學的同學會和朋友的饋贈。他還擔任《時事新報》的特約編輯,可以得到一些微薄的稿酬,以聊補生活之急需。他日子過得雖然十分艱難,但他卻是個硬骨頭。許多北大校友前來看望老師,表示要資助一些生活費,陳獨秀很是硬氣,對所有在國民黨政府任職的校友,一概謝絕,分文不收。儘管他們說這是學生對恩師的一點心意,陳獨秀卻說:“你們的心意我理解,但我收了之後,話就說不清楚了。”
在這困厄境遇之中,夫人潘蘭珍無怨無悔,相隨左右,體貼入微。
      有一次他們實在揭不開鍋了,潘蘭珍只得把陳獨秀的一件皮袍托人進城送去當鋪,當了幾個錢給陳獨秀抓藥治病,買點米以度日。潘蘭珍寧願自己吃苦受累,只要他出來轉轉,散散心,放鬆一下,心裏就已感到最大的滿足了。
      陳獨秀歷盡人生坎坷,晚年尤其不幸。惟一值得慶倖的是比他小29歲的年輕妻子潘蘭珍伴隨著他,因此,潘蘭珍也被陳獨秀的子女尊之為母。許多年後,陳獨秀的三子陳松年深情地回憶說:“她(指潘蘭珍)待我父親很好,父親晚年全靠她。她平時少言語,做事勤快俐落。我們對她很尊重,尊之為母,我的兒輩喊她奶奶。她和父親相伴終身。”這般聲情並茂的話語,源于最為樸素的人間真情,不是禪悟修道可以修出來的。
      陳獨秀留給夫人潘蘭珍的遺言是:“蘭珍吾妻,望今後一切自主,生活務求自立……。”潘蘭珍遵照夫君的遺言,抗戰勝利後回到上海,在一個學校的食堂工作。她把養女潘鳳仙從南通接回上海團聚,過著自食其力的平安生活。1949年11月,她因不幸身患子宮癌,病死於上海醫院,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享年41歲。這讓我想起了中國唐朝女詩人李冶有句“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論及夫妻的情分,千年來已成中國經典,其實也有消極的成分。陳獨秀與潘蘭珍這對老夫少妻,在貧困潦倒中相識,患難與共,琴瑟同音,相濡以沫,相伴終身,不改初衷,他們之間的這段情緣,將永遠傳為後人的佳話,正應了“此情可待成追憶”。因此,筆者要豎起大拇指道一聲,潘蘭珍,你才是現代中國的女人!

      (之四)

 

      作者:桑宜川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