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覺得什麼東西搞熟了吃就好。我的意思并非說以前都是茹毛飲血，而是說，佐料不加那么足其實也蠻不錯的啊。換句話說，在口味上，我最近，返璞歸真了。
      我近來偶爾把自己當兔子喂喂，多吃素，而且素菜還要素着吃，既不猛火烈油，也不添醬加醋，摘吧摘吧，切吧切吧，滾水燙過，瀝干，半點鹽不加，盛盤上桌。釵環去掉，要的是本來色相。青菜這樣入口有古怪，才發現相識多年竟然是這個味道啊 ，挺有趣的，類似看到美人卸妝，又認得又不認得，雖然不得不承認，有的實在是難吃。
      喜歡什麼樣的口味真的要分人，依我現在看來，也分年紀。并非是年齡漸長就越來越貪生怕死，少油少鹽的要長命百歲。而是人生自有時鐘，新陳代謝也有曲線，慢慢就覺得油膩，鹽咸，糖甜，醬厚。正大口喝着酒，大塊咬着肉，大江東去唱不了几年，一低頭發現自己現在愛的是風淡云清。小小飲食是人生態度的大折射，吃東西開始細嚼慢咽了，懂得領略百味的妙處，就好像畫家認為沒有顏色是不美的，那么人生也應該承認，沒有滋味是不好的。
      我以前看周作人說吃茶，清淡到極點，他喜歡綠茶，還喜歡苦茶，不喜歡過多修飾的紅茶，特別是紅茶配土司，他覺得簡直是“當飯”。但他也不見得多喜歡風雅的茶道，倒是紅樓夢里的“牛飲”合他意，要大家都跟剛從沙漠里回來似的一碗一碗地灌茶，他覺得很開心，略近所謂的“自然主義之妙味”。
      “粗茶淡飯”都是得“自然主義之妙味”的東西，這樣說其實還有附會拔高的嫌疑，“自然的妙味”并非一定就比人工的調教更高明，但堅持領略“粗茶淡飯”，某种程度上接近修行，對一切濃淡深淺細細体味，發現其中獨具的妙處，不管有無喜好的附着，都容易平靜隨意，未嘗不是對境遇心態的鍛煉啊。

      作者﹕青  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