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體:

託老所內養老 舉步維艱
( 2012-04-20 )



▉ 中國逐步老齡化,需要照料越來越多,圖為受託照料的老人 “日託所”做按摩操。新華社

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的老年人口過億的國家,每100個人中就有14位60歲以上老年人,在不久的將來,養老問題是政府和社會面對的一大挑戰。調查表明,北京養老院一床難求,社區託老所則大多缺失,而養老院普遍存在混住情況、護工短缺、醫療缺位和老人心理孤獨等諸多難題。

      居家養老是絕大多數老人的首選;依託社區養老,能讓老人在熟悉的環境中安度余生。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2010年)資料,北京市60歲以上戶籍老人達235萬人,佔戶籍總人口的18.7%,到2020年老齡化率將達18%至20%。
      老有所養,養從何來?2010年1月1日起施行的《北京市市民居家養老(助殘)服務(“九養”)辦法》給出答案:社區需建立養老券制度、設立老年餐桌、建立社區託老所等設施。


      養老券有錢難花
      一位社區居委會負責人將此形容為拉起社區養老的三駕馬車,但“絕大多數社區,這三駕馬車都沒跑起來。”《新京報》記者走訪北京22個社區發現,只有一個社區日間看護室(託老所)能正常運轉。更多的日間看護室或形同虛設、或挪作他用;養老券使用缺乏“用武之地”。
      北京西城區汽南社區,90歲的邵喜靈每周下三次樓。一步一挪、顫顫巍巍地去社區東面的包子鋪買一斤包子,家離包子鋪500米,去趟包子鋪要半小時。
      邵喜靈並不特別喜歡吃包子,只是在包子鋪,他能用養老一卡通付賬。但這張一卡通對邵喜靈來說,在家附近只有三個地方能用:包子鋪、社區內理髮店、一家可以請小時工的家政公司。
      西城區先農壇社區門外,86歲的宮安平拿着一卡通走進一家理髮店,沒到一分鐘又悻悻而出。理髮店老闆說,如果老人拿着養老券或卡來消費,理髮店跟政府相關部門結算時,總要扣稅,不合算。一卡通行不通了。
      “我們工作都挺忙的,要每天陪在爸身邊,實在力不從心。”邵喜靈的女兒說,她們很早就想送老人去敬老院,相比於請保姆,專業的敬老院更放心,可申請市里幾家敬老院,排了好幾年的隊,始終滿員。
      月壇街道敬老院就在邵喜靈住的社區內。這家38張床位的敬老院早已滿員,登記排隊的已排到了了40多號,“基本上只能等一個老人去世,才能騰出一張床位來。”該敬老院一負責人說。
      敬老院排隊遙遙無期,住在大屯的空巢老人陳蘭新只能請保姆。“你家有電視和空調嗎?”“我每天早上需要一個雞蛋和一杯牛奶保證營養”……本應對保姆提要求的老人,卻遭遇了保姆的“反要求”。
      邵喜靈現在覺得,想去社區敬老院,或許只是個奢望。但更多需要照顧的老人,連這個奢望都失去了。在調查的30多個社區裏,有敬老院的,只有西城區汽南社區。


      日間看護室 “就是個擺設”
      更多的老人寄望於社區的老人日間看護室(社區託老所),他們覺得,日間看護室即使沒有敬老院服務那麼完備,至少還能算是半專業的。
      事實上,日間看護室遠沒有老人們想像的那般。在十余個社區內的“日間看護室”或者空置,或者被辟作他用。不少老人抱怨,“就是個擺設”。在朝陽區某高檔社區,“落實”的情況是:20多平方米的屋子裏,除了一張小方桌,別無他物。除了偶爾有老人來下棋,幾乎被閒置。社區官員石女士對此的回答很干脆:一沒錢,二沒人。
      她所在的社區共6000多人,60歲以上的老年人佔1/3,整個社區全年的經費只有5萬多,這錢包括日常辦公經費、各類社區活動開支、和諧促進員補貼費……“拿什麼(錢)給人家養老?”石女士覺得“社區養老的概念是好的,但太多環節沒打通。”首先是場地,一個日間看護室應該多大面積,照料多少老人,根本沒有標準。現在社區裏的老人想找個活動場地都難,更別提專設日間看護室了。
      其次是人員,日間看護室應該主要針對高年齡段、有特殊疾病、家庭又無力照顧的老人,照顧他們需要專業的護理知識,目前社區根本沒有能力配備這樣的人。在調查的海澱、朝陽、西城等區22個社區中,只有4個社區有日間看護室,2個被改作他用,一個平時無人值守,需要預約;僅有一個正常運轉。

      混住養老院 死亡很常見
      “養老院裏,有的癡呆、神志不清,有的脾氣暴躁、大喊大叫,有的罵罵咧咧、出口傷人。幾個人住一間房,趕上一個這樣的夜裏很難入睡。床上連拉帶尿的屢見不鮮,遇上吃飯也照拉不誤。你吃你的,他拉他的。這樣的環境裏,一定要具備相當強的承受力、忍耐力。”剛進養老院時,任飛(化名)用變形的手,顫抖地捏着筆頭,在日記本上寫下上面的文字。
      北京三環內的一家公辦養老院裏,68歲的任飛屬於年輕一代。最初的幾個月,他感到強烈的不習慣。任飛所住的套間內,裏屋4個老人,外屋3個老人,負責照顧他們的護工只能睡在沙發上。兩年下來,任飛習慣了同屋老人不分時間和場合大小便,習慣了深夜裏老人們因病痛發出的喊叫聲,習慣了常年咳嗽的老人咳了半天又把痰咽回肚子的聲音。
      北京百余家養老院,普遍存在自理和不能自理老人混住情況。多家養老院負責人稱,分區居住護理對一般養老院的財力和人力都成問題,“根本達不到一福(北京市第一社會福利院)的水準”。這家自理的老人和不能自理的老人分開居住的養老院,現排號7000人,普通老人要等10年才能入住。
      在混住的條件下,養老院的老人還需要習慣另外一件事:面對死亡。住養老院兩年裏,二十幾個老人相繼去世,任飛已經對擔架進進出出的場面熟視無睹,“早就習慣了”。
      相比任飛的淡定,81歲的陳桂英很害怕。患有嚴重糖尿病和心臟病的她,住了3年養老院,暈倒過3次,兩次被送去急救。她所住養老院的醫療室沒有醫生,只有兩名“90後”的護士,除了注射和簡單的護理常識,對於老人各種常見病,並沒有太多瞭解。
      陳桂英每天都在擔心,怕自己哪天暈過去再也醒不過來,怕下一個抬出養老院的人是自己。
      在北京的400多家養老院中,由於醫療條件達不到,不少養老院拒收不能自理的老人。而一些接納不能自理老人的養老院也往往和親屬簽協議聲明,如果老人病危,親屬必須接走。據2011年北京市政協調研資料,北京七成養老機構無醫療服務,而全市患有各種疾病的老人超過96%。

      護工不識字 餵藥靠打聽
      85歲的張淑娥,住在昌平一家民辦養老院內,她不喜歡自己的薛姓護工。這個45歲的婦女,帶着濃重的甘肅口音,負責照料7個老人。每天早上六點,薛護工先是給不能自理的老人洗臉,活動身子。然後,拎起一個裝滿飯盒的大箱子,去食堂打7個老人的早餐。
      這天的早餐是花卷和米粥,張淑娥能自己吃飯,而臨床的老太太吞咽困難。薛護工把花卷和米粥一起倒入榨汁機裏打碎,然後用不帶針頭的大號針管慢慢地推到老太太嘴裏。情況不好的時候,需要在老太太的鼻子裏插根管子,直接注射進去。
      還有5個不能自理的老人,雖然不用吃流食,但需要薛護工一勺一勺餵飯。從打飯、發飯到喂流食、餵飯,再到刷好碗筷,薛護工只用30分鐘,因為老人們開飯與護工們開飯,相差半小時。
      每天三餐,均是如此。那些被餵飯的老人,大都嘴不能說,手不能動,吃飯的速度全由護工掌控。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張淑娥等能自理的老人為他們抱不平,“護工兩秒鐘一大勺,不帶間斷地喂,老人能受得了嗎?”
      在這家養老院,護工與老人比例為1:7,護工幾乎沒有專門培訓,甚至有的人連字都不認識。
為準備全市養老服務機構星級評定,這家養老院最近也給護工發了培訓材料,幾名護工不識字只能讓別人完成作業。有護工拿着藥瓶問人,“我不認識字,幫忙看看是不是降血壓的藥,每次吃多少?”

      養老院裏的孤獨 “會傳染加劇”
      任飛說,在養老院裏最難忍耐的是孤獨,它會傳染,讓人絕望。日記中寫道:孤獨會讓我想起故去的父母、親人,甚至還會產生一種莫名奇妙的想法——去陪伴他們。他不願出屋門,不知道跟院裏的老人說什麼,“都兩年了,能說的都說完了”。
      張淑娥也不願去院子逛,雖然在養老院,她算是腿腳俐落的人。她說懶得碰到“老鄰居”(曾住一個房間),那個老太太患有老年癡呆症,一口咬定張淑娥偷了她很多東西。
      她很渴望跟別人說自己以前的事,母親早逝,跟着後媽受苦,困難年代拉扯起5個孩子……
      但她不喜歡成群結隊來養老院的志願者,來時對老人很熱情,臨走時會說“下次再來看您”,很少有人會第二次來。
      自己的兒女來探望,是所有老人都開心的。哪位老人有家人來看,總能引起一番羡慕。此時把孩子帶來的水果分給同屋的老人,更像是一種炫耀。
      女兒已經兩個月沒來了,81歲的陳桂英坐不住了。很少出門的她顫巍巍地穿過院子來到養老院辦公室,逕直走向通往街上的小門,但已沒了擰開把手的力氣。
      工作人員急忙上前攙扶,陳桂英問“我女兒什麼時候來?”被攙回屋子的路上,陳桂英不住地回頭。20分鐘後,她再次顫巍巍地來到辦公室,向工作人員哀求“要不你們給我女兒打個電話,讓她來看看我吧。”
      更多時候,屋裏開着電視,陳桂英背對着電視望着窗外。窗外院子裏,靠近牆根兒的地方散落着幾排靠椅,100多人的養老院,幾乎總是那十幾個老人坐在那裏。
      太陽在東邊就坐在東牆,轉到西邊就跟坐到西牆。如此往復,一天一天,老人之間很少說話。共同的話題在下午三點鐘左右出現,送報紙的投遞員隔着鐵門扔來當天的報紙,院子裏的老人會爭着詢問撿報紙的門衛:明天天氣好嗎?

      子女在外“闖” 父母跟着“漂”
      子女在外“闖”明天,父母跟着“漂”晚年。這樣一個老年群體被稱為“老年漂”或“老年漂族”。根據上海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常住上海的外來老年人口已達到15.95萬人,且這一數據呈逐年上升趨勢。
      “子女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解放日報》報道,退休第二天,華裕民與老伴王璞心就跟着兒子離開了生活、工作了幾十個年頭的沈陽,一路南下深圳,隨後到上海,一住已五年。兒子、兒媳婦所在的公司地處張江,老兩口也自然而然在張江定居下來。初來乍到,什麼都要張羅,最初幾年兩人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安頓下來這件事情上,“要替孩子打理好這個家,讓他們安心工作”。
      做孩子的“後勤部長”,是不少老人來上海的選擇。王佳琦來自重慶,女兒在浙江大學讀書,後在上海找了工作,一句“背上我媽,走到哪裏都是我家”,讓身為母親的王佳琦義無反顧地從老家來到了陌生的上海。
      剛到上海時,她與女兒住在金橋,人生地不熟,除了女兒,沒個說話的人,於是她天天跑超市打發時間,“覺得無聊就去購物,排解煩悶”。小外孫的出生,轉移了她的生活重心,“當時也沒讓女兒、女婿請保姆,覺得自己身體還行,幫忙帶孩子沒問題”。對於曾在石油單位工作、經常大江南北跑的王佳琦來說,背井離鄉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能夠經常看到自己的兒女,能與女兒在一起,就不會覺得累和苦。
      為了兒女更好的前程,改變甚至犧牲自己的生活,是很多“老年漂”的共同選擇。根據一項調查顯示,“漂”的三大主因中,83.2%的人表示是“幫子女帶小孩”,其次是照顧子女的生活,佔到61%,還有42.2%的人表示“想念子女”。
      此外,年輕人想讓老人享受更好的生活條件佔到30.1%、子女照顧父母方便佔25.3%、城市生活便利佔16.1%。

      中國人口老齡老化特征
      1 規模巨大。60歲以上老年人口是世界老年人口總量的1/5,是亞洲老年人口的1/2。
      2 增長迅速。從1980年到1999年,不到20年時間,完成了從成年型向老年型的轉變。而英國完成這一過程大約用了80年,瑞典用了40年。
      3 高齡化趨勢明顯。80歲以上高齡老人以年均均4.7%的速度增長,明顯快於60歲以上老年人口的增長速度。
      4 地區失衡。上海的人口年齡結構早在1979年就進入老年型,而青海、寧夏等西部省、自治區到2010年左右進入,相差約30年。
      5 男女失衡。
      6 未富先老。





▉ 讀報聊天是養老院老人們的常見交流方式。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