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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普照寺裏的琴師傅
( 2012-04-07 )





      根據梵文,尼即女音,加上姑字,即成女姑,以文訓義,根本不通,女別於男,既有女姑,難道尚有男姑不成?如果一定要稱為姑,那該有個比例:女道士稱為道姑,打卦女稱卦姑,女比丘當稱為佛姑;同時,耶酥教的女修士,中國人也該稱她 們為耶姑,否則,就有厚此薄彼之嫌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讀到這樣的詩句,不禁讓我想起金庸先生筆下的李莫愁。如今尼姑究竟生活怎樣?其實,尼姑生活雖然單調又清貧,物質享受也匱乏,但經過佛典的學習,自己的苦行修煉,她們對自己選定的人生歸宿不懊悔,寧願過這種淡泊如水的生活,也不願涉足那甜酸苦辣、大起大落的俗人世界。她們看重的是來世的幸福,個人的超脫。
      尼姑修行最普遍的形式是閉齋。一種斷飲絕食、苦行修煉,紀念佛祖、禁欲嚴格的活動。過去也常有家境殷實的人家為超度家中亡人,請求尼姑替代自己閉齋盡孝的,有時這樣的盡孝週期常達三年之久,有點雷同於今日的“包二奶”,不過都與性無關。法事做完了給予一定的供養金。那年那月,物質生活極度匱乏,有口發餿了的稀飯喝就很知足,是今天的花季少女們無法想像的。
      普照寺裏閉齋的法事一般為兩日,頭一天允許說話,但只能在中午進一餐,第二天則得整日斷飲絕食不言不語地苦行,直到第三天拂曉才能開戒。寺內經常舉行的閉齋活動,頭天中午那頓齋飯由寺內法台負責供給,替人閉齋則由施主供給。
      這也算是普度眾生,大慈大悲。她們整天靜坐在各自屋內避光處翻閱經卷,誦讀經文,不外出,不說話,謝絕來客。門環裏插上一束樹枝,便是坐禪打靜的信號。信徒或家人們看見這標誌會斂步回退,旁人也不能上門攪優。閉關靜修坐禪少則一月,多則半年以上。這種坐禪修行的方式,目的是在感受和思索之中通曉佛理,摒棄不淨之邪念,最終得到正果,成就一切。
      或許,細心的讀者會思考,尼姑長期戒欲,但她們畢竟也是正常人,正值青春期,生理需求怎麼解決?如果不加排放的話,再怎麼控制也會像水一樣,自然溢出來的。很難說每一個出家的女孩都能修行到那種忘掉欲望的境界,確實如此。據我所知,佛門的很多規矩都是針對人體生理而定的,再者,出家的人都應該知道出家了意味着什麼,自身意識的警醒和佛門規矩,以及長期的堅持,生理需求多數已逐漸自然退化。
      普照寺裏的出家人必須離開世俗種種、斷絕男女欲愛、飲食淡泊,所謂三衣一缽,乞食而活。這本是佛世印度出家人的物質生活。這種只求溫飽、毫無享受的出家生活,豈人人都能接受?所以,在中國,女出家人必須是基於追求自身的宿命解脫,重精神甚於物質,才有可能經受住禁欲的痛苦磨練,出家修行,終身無怨無悔。
      出家須受五戒,斷除七情六欲,內心清淨,一心向佛(道),施惠天下蒼生。心若無求,欲又何生?其次,世人常把一個人的出家,認為是受到重大打擊,或受了什麼挫折,如男女失戀、惡行悔改、事業中落,然後才會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晨鐘暮鼓了此殘生。想來多淒涼﹗歷史小說,電視電影,都有這些劇情。出家如果是一時衝動的產物,佛教實在不可能流傳了二千五百多年,還綿綿不絕的擴散到全世界去。所以,信仰佛教而出家者,大多對佛教教理與修行有所認識,絕非一時衝動或盲目。出家不是要逃避現實,而是要面對現實,解決人生最現實的問題:生、老、病、死之苦,消除生命的無明,提升人生的境界。出家並非消極,而是對人生,對生命的一種積極面對。果如此,出家人一生平安。

琴師傅出走後的晨鐘暮鼓
      自從琴師傅突然出走後,普照寺依然如故,每天的晨鐘暮鼓依然敲響,每天依然在山谷裏回蕩。凌晨五點半,當群山還籠罩在朦朧的晨霧之中,晨鐘就敲響了它的集結號,普照寺裏全體僧俗就一起去上早課了。身穿褐色袈裟的尼眾和身着海青色法衣的居士們神情肅然。長長的隊伍蜿蜒而行,除了細碎的腳步聲和幾聲輕咳,周圍再無半點聲息。
      在普照寺,誦經的法壇上有如來菩薩的金身塑像,足有兩層樓高,氣宇軒昂,包容四海,法壇前平地能容納上千會眾,確是歸心淨土的好道場。現在。即使是盛夏,青城後山的早晨還是很冷爽。早課以梵文的咒為主。誦經禮佛時,尼眾威儀端莊。待所有的經文誦完後,還要念一段祈禱風調雨順、民生安樂的話。
      普照寺裏出家女眾的生活是清苦的。她們每天早晨約五點起床,晚上十點熄燈,周而復始。依照佛教的教義,她們每天只吃早、午兩頓飯。早晨七點,女眾排隊去用早齋。早齋一般是粥、麵食和一鹹菜一熱菜。對於出家人來說,吃東西只是為了支持修行的色身,食物無好壞之分。用齋時不能講話,要多少只能用筷子表示。如果要半碗,就用筷子在碗中部劃一橫;要稀的,就用筷子在碗裏晃一晃;要稠的,就將筷子直立在碗中。
      飯前,所有用齋的人一起雙手合十誦經,檢點修行有無日日精進。飯後, 一位沙彌尼會給每人碗中倒一點開水,以方便把殘留的飯菜涮干淨,然後喝掉。在寺廟裏,佛經的教義是絕對不允許暴殄天物,隨意浪費任何一粒糧食。有時午齋也吃早上或前一天剩下的飯菜。用過早齋,七點剛過,群山蒼翠清新。稍事休息,寺裏的尼姑便開始了一天的習經,居士則開始了又一天修行,一直要忙到夜色降臨,暮鼓敲響,已成為家常便飯。
      根據佛教的教義,護法神都戒腥葷,以素齋為食。因此,女出家人月經來時不能念經,女香客月經來時不可去佛教寺院的,即是由此引申出來的妄語。其實,佛教裏原本沒有這種忌諱,只是佛教傳入中國後,受道教和民間信仰影響,才有了這種民間傳言。不過也是,道教寺廟,女香客最好在月經時不要去,因為寺廟裏的某些護法神不一定戒腥葷。他們以為你拿鮮血去供奉,本來很喜樂,後來發現是不干淨的血,就認為被羞辱了。中國傳統道教文化中的諸神是不可羞辱的,所以有些女香客月經時去敬香後會有種種不適。看來去佛教和道教的寺廟敬香確實不同,個中大有講究,應該得到尊重。
      所謂修行,不只是誦經,拜佛,念佛,放生,打坐等等才是修行。修行更重要是應該體現在日常生活的行住坐臥中。普照寺裏居士不少,仙風道骨,超凡脫俗的模樣,有的不止過午不食,連日中一食都免了十幾年了,有的每天從早到晚無償地替寺院洗碗打掃,有的雖不富裕但省吃儉用把辛苦積攢的錢佈施給寺院,有的說佛道法時博學多聞引經據典,有的雖不識字但《地藏經》卻倒背如流,有的81卷的《華嚴經》都能從頭到尾背誦,字字不錯,令佛學研究的學者和教授們看傻了眼,驚訝之余對她們立馬肅然起敬,刮目相看,感歎世間尚存如此奇人。
      如今,除了慕名彙聚而來的出家人,前來拜佛供齋的佛門信徒絡繹不絕。也常有新婚夫婦來寺院要求給他們舉行證婚儀式,為了少殺生,他們不辦酒席,把喜錢捐給了寺廟,還帶來烏龜、河魚、鴛鴦等小精靈,放生在寺廟前的池塘裏,以圖今生今世風調雨順,白頭偕老。移風易俗,又何樂而不為? 
      如今,無數花樣年華的單純女孩子,本應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編織美麗的人生故事,但卻早早遁入空門,獨居深山,護法事佛,不能不說是面對生活與人生值得感嘆的事。
      還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與已故的友人、川籍外國文學翻譯家文楚安教授曾一道從四川成都去山西五臺山,參加中美比較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結束後,我們前往山下的普壽寺尼姑學院尋訪佛事,實地參觀。普壽寺是中國最大比丘尼道場,座落於五臺山台懷鎮北端,它是一座學修養重的尼眾寺廟,設有預科班、普通班、中級班、高級班,學員數以千計,如同一所正規的中學。我們人未到就先聞其聲,遠遠地從山谷裏傳來朗朗的讀經聲,鏗鏘有韻,宛如天籟之音,至今還在耳畔回蕩。
      進入院內,在征得方丈的首肯和引領下,中外學者們有機會進入了尼眾的寢室參觀,類似于鄉村中學的女生集體宿舍,清一色的雙層床,上下鋪,被褥的疊放有棱有角,衛生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如同兵營裏的軍事化作息。 作為觀照,四川青城山普照寺規模略小,但尼眾宿舍內部的風格與氛圍幾乎毫無二致,故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國內佛教寺廟遍佈,幾乎各省都有女眾寺院,比如浙江普陀山、安徽九華山、山西五臺山、湖北武當山、江西龍虎山、安徽齊雲山,雲南西山、四川峨眉山、青城山等等。半路出家的女孩子何止成千上萬?如同當年普照寺裏的琴師傅一樣,正值豆蔻花樣年華,卻甘願捨棄了物欲社會的種種誘惑,捨棄了美好的夢想與人生,不做灰姑娘,遁入空門,個中皆有不同的人生緣由,這讓我想起了詩人陸游在蜀中崇州罨畫池留下的詩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雖說可解讀為詩人高風亮節的自喻,但在這裏附會引申,用於女出家人對自身宿命的無奈慨歎與抗爭,則更具有審美意境,亦可謂生動的寫照!對尼姑這一中國弱勢群體中女出家人的生態狀況,當代文明社會確實應該給予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