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水芹
      季候不分濕地長，青莖碧葉素花揚。
      一身儘是芬芳氣，入口便留山野香。     

      詩經魯頌《泮水》裏的水芹，就是我們平時所熟悉的芹菜，一種雙子葉植物綱裏的傘形科草本植物。其實，芹菜有旱芹和水芹之分，水芹並非完全的水生植物，只是喜生水澤沼地而已。生長在清漪之地的水芹，豐盈碧透、青澤瑩瑩，感覺是那種謙實、安靜的的隱秀之物。平日裏，我們或許不太留意這種水澤草物的身影，只是在清風伴隨漪漣帶來一縷縷芹香的時候，才會感到它透徹肺腑的善鼻清馨。
      而水茆，即水蓴，一種現代植物學中睡蓮寇里的水生草物，人們常呼水葵。水蓴，浮葉青澤，葉背紫紅，水下部分為一層瓊脂凝液質所覆，因而莖梗滋潤。水蓴應該是那種寧靜、恬澹的樸實的草物，無華無麗，不招不搖，是水生植物中難得的可食珍品，因而又稱蓴菜。蓴菜特別以杭州西湖和西昌邛海的為最，這大概是遼水闊池、湖清絕塵的緣故。
      古詩詞中的“茆”字，時有取其音而通“茅”意，這需要今人特別留心，但大多數古詩都直用“蓴”字，且多把蓴菜與樂宴佳餚牽系在一起。在眾多的古詞裏，令我最為喜歡的是唐人張志和的《漁父》：松江蟹舍主人歡，菰飯蓴羹亦共餐；楓葉落，荻花幹，醉宿漁舟不覺寒。
      然而，自然裏的芹和茆，還有那游魚依依的水藻，生在這魯國的泮水裏，伴隨一位有德君主，把它們近旁那早已破敗的，祈祀先祖、宣示政教的宮廟，重新修葺一番，見證一位君侯以禮教治國、以文德興邦的態度。這位君侯就是魯國的第十九代國君魯僖公，這個被修繕一新的宮廟就是享譽後世的“泮宮”。一直以來，泮宮被視為周代諸侯之學和魯國作為禮儀之邦的代名詞，也是後世諸多文人學士心之向懷的地方。唐代著名詩人溫庭筠就曾寫過“泮水思芹味，琅琊得稻租”的句子。南宋學人王安中也在一首《安陽好》的詞裏寫到：
      安陽好，泮水盛儒宮。金字照碑光射鬥，芸香書閣勢淩空。肅肅采芹風。
      來勸學，鄉袞首文翁。歲歲青衿多振鷺，人人彩筆競騰虹。九萬奮飛同。
      可是，周頌《泮水》的這位兩千多前的先秦詩人，卻完全不是在寫什麼芹香蓴味。《毛序》說：泮水，頌僖公能修泮宮也。意思是說，《泮水》是一篇頌禱之辭，這是在頌美魯國的國君僖公能修“泮宮”以行教化。然而，詩經裏的《頌》是關於王室先祖先王的讚頌禱辭，按非常嚴格的西周禮制，對一個諸侯國君主的讚譽之辭怎麼可以入《頌》呢？
      其實，禮記的《明堂位》裏說：“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制禮作樂、頒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以周公為有勳勞於天下，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魯國的這種為周所尊的地位，一直為魯人所引以為自豪。所以，毛詩正義解釋說：“魯人請周，不作風而作頌者，以頌者美盛德之形容，是詠歌之善稱。”魯國獨享周尊的地位，甚至到了“今周尊魯，若王者巡守述職，不陳其詩，雖魯人有作，周室不采”的地步。這就是我們在《詩經》的魯詩裏，為何只見頌不見風的緣由。
      我們從詩經《頌》裏僅有的四篇魯詩可知，能夠享受這頌辭所美贊的還僅此魯僖公一人！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魯僖公享有如此高的名位呢？
      周公是周文王的同胞弟弟姬旦，史稱周公旦。周武王滅商之後，封周公為魯國的侯君，但不就位而輔佐朝室。後來周公的長子伯禽，在周公未逝之前先就位做了魯國的國君。伯禽就位時，周公告誡他說：我是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今王的叔父，也算天下不輕不賤的人，然而我洗一次澡要三次手握濕發，一頓飯要三次吐掉嘴之食，去接待來訪的賢士，即使這樣我還是怕失掉天下的賢人；你到魯國去，千萬不可自恃國君之位而驕傲待人，而應務在利民。伯禽懷揣周公的教導，來到魯國後尊賢納士、發展生產、施行禮制、教化人民，把魯國治理得井井有條。而後繼的魯國之君，理政無方，多無建樹。到魯僖公蒞位之時，已是搞得國窮民怨、王道衰落。可是，魯僖公遵伯禽之法，立學興禮、文教武治、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穀，這讓魯國得到了興盛發展。於是魯官“請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頌”。
      這裏的史克，即裏革，也稱太史克，是魯國一位知識淵博的史官，大概這魯頌的《泮水》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其美頌的也是魯僖公興學教禮的功德。
      毛詩正義在解釋《泮水》詩旨時說：“魯有四代之學，此詩主頌其脩泮宮者，先代之學尊，魯侯得立之，示存古法而已。”禮記《明堂位》裏講：米廩，有虞氏之庠也；序，夏後氏之序也；瞽宗，殷學也；頖宮，周學也。把泮宮之學冠以周學，並位列四代之學，可見後人對僖公立學化教的讚譽。
      這讓我想起不久前與中國旅居北美的學者桑宜川先生，談到現代城市文明的中西方差異。他說，中國古人一向重學倡教，以文化民，以禮治政，可惜今日的中國在近幾十年忽略了、衰退了；鋼筋水泥般的發展理念，讓我們的城市缺失了一種靈魂，一種人文精神的靈魂，而西方現代城市文明的靈魂和精髓，卻一直力於體現城市的大學精神。我極為贊同他的觀點。
      如此看來，我們在習讀“思樂泮水、薄采其芹”，在欣賞“泮水思芹味”和“肅肅采芹風”的時候，該更多地去體會那芹香蓴味所包裹的文明理念和人文精神。

      芹香蓴味包裹的靈魂——詩經魯頌《泮水》裏的芹與茆
      《泮水》章一、章二、章三   （龍偉譯文）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     泮水令人心暢快，採摘水芹勤無怠。
      魯侯戾止，言觀其旂。     魯國君侯來此地，龍旗林立好氣派。
      其旂茷茷，鸞聲噦噦。     旗幟飄飄隨風舞，鸞鈴聲聲真豪邁。
      無小無大，從公於邁。     大小官員皆隨從，跟從魯公有光彩。
      思樂泮水，薄采其藻。     泮水令人心情好，採摘水藻樂陶陶。
      魯侯戾止，其馬蹻蹻。     魯國君侯來此地，壯肥馬兒真健矯。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     壯肥馬兒真健矯，魯君聲音亮又高。
      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容顏和藹又帶笑，面無怒色有文教。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     泮水令人樂無厭，採摘蓴菜手無閑。
      魯侯戾止，在泮飲酒。     魯國君侯來此地，泮河水岸設酒宴。
      既飲旨酒，永錫難老。     暢飲美酒相敬祝，天賜長壽永延年。
      順彼長道，屈此群醜。      代代遵從我道行，征服夷寇保家園。

      茆·蓴菜
      叢居淺底不招搖，
      靜臥清池無自嬌。
      水葉瑩瑩莖色潤，
      輕纖適采入佳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