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體:

體操之鄉 難以承受之重
( 2011-04-08 )



仙桃被譽為中國的“體操之鄉”

湖北仙桃正斥資三億多元,籌建“中國體操之鄉體育運動中心”。仙桃被譽為中國的“體操之鄉”,是因為楊威等四位奧運冠軍均畢業於當地的李小雙體操學校。而該校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從1992年到2008年,歷屆奧運會中都有畢業於該校的運動員;但國家體操隊此次備戰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隊員中,則不見該校學員的身影。

      據《新京報》報道,李小雙體操學校成就了湖北仙桃的輝煌,它讓這個人口不過三十萬的縣級市,湧現了四位體操世界冠軍:李大雙、李小雙、鄭李輝和楊威;仙桃亦被譽為中國的“體操之鄉”,目前,當地正在籌建“中國體操之鄉體育運動中心”,佔地397畝,並給李小雙體操學校預留了地方。

      每年學費近萬元
      在體操學校,文化課除了語文、數學,剩下就是思想品德與寫字了。眾多的孩子從未接觸過音樂、美術或者其他副科,因為訓練的時間擠佔了這些課程。相比起同齡的其他孩子,他們的娛樂生活少得可憐,僅有的娛樂方式是看卡通片。
      三年訓練下來,與嫺熟的體操動作相比,楊可的吃飯動作則顯得孩子氣:晚餐時,他不太熟練地用湯匙往嘴裏扒飯,然後抓起一片蘿蔔送進嘴裏。楊可的父親楊仁平似乎並不太在意這些,他更多的是希望兒女能得冠軍。他常會欣喜地跟別人說,在李小雙名聲大噪的時代,女兒楊飄進入體校;楊威獲得北京奧運冠軍後,兒子楊可又沿他姐姐的路走了下去。
      和楊仁平懷抱同樣期望的家長並非少數。每逢新學期開學,就有一些家長帶三四歲的孩子,千里迢迢從全國各地專程趕往仙桃的李小雙體操學校,每年交上近萬元的學費,要求讓他們的孩子進校學習。
      學校負責招生工作的孔老師介紹,所有的學生中,絕大部分是家長慕名而來。現在140多個學生裏,80%來自外地,其中還有一名來自愛爾蘭的小女孩瑪莎。“很多孩子已經十幾歲了,明顯過了打基礎的年齡,可家長還是硬把他們送過來。”

      “流了汗”不一定“拿金牌”
      2月16日,訓練進行到一半,鄭順生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對始終耍賴不肯訓練的嚴家勇說:“快,壓腿,做好了就給你糖吃。”四歲的嚴家勇乖乖地坐下去,伸開雙腿,不到一分鐘,他又哀求道:“鄭教練,好累啊。”學校總教練顏永平也正好在場,開始用自己編寫的兒歌哄他:“男子漢,鐵打的漢,不好哭,做好漢,這樣老師才喜歡;學小雙,要流汗,將來做個英雄漢;拿金牌,奪冠軍,美名天下傳。”
      顏永平從事體操教練二十年,奧運冠軍楊威的體操啟蒙就是從顏永平處受益的。但顏永平也知道,現實中的奪冠,遠沒有兒歌裏的邏輯那麼簡單,也許“流了汗”,依然無法“拿金牌,奪冠軍”。顏永平已經沒法計算自己帶過多少學生,但他能夠記得的數字是,他參與培養輸送的人數:一級運動員十人,國家級健將敘說八人,洲際冠軍七人,世界冠軍六人,奧運冠軍三人。級別越高,數字越少,遞減的人數中透出一種殘酷。
      孩子一般在三四歲被送進體校,經過五年訓練,表現出色的孩子能被選入省隊。但大多數孩子會被退回到普通小學就讀。“誰能保證這裏的孩子一定能成為冠軍呢?”訓練場上教練楊玉林感慨地說,投入大量的物力、人力、財力,最後能不能培養出一個真正的冠軍,其實大家心裏都沒底。

      對金牌有種天然渴望
      晚上7:00左右,李小雙體操學校的訓練已經結束,這是一天裏最清閒的時候。十多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圍坐在電視機前,大聲討論。有人問:“楊可,你見過金牌長什麼樣嗎?”他抬起頭,想了想說:“像個杯子一樣。”楊可還分不清金牌和獎盃的區別,但他曾經在體校的展覽室見過,那些金色的獎盃陳列在玻璃櫥窗裏,閃閃發光。
      據《新京報》報道,李小雙體操學校副校長彭友平覺得現在壓力很大。國家體操隊備戰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名單已經出爐,裏面沒有一個隊員是從李小雙體操學校畢業的。彭友平的壓力來自於,從1992年的巴賽隆納到2008年的北京,歷屆奧運會總有來自仙桃的運動員的身影。
      “四位奧運冠軍誕生地”,“中國仙桃體操之鄉”等名號,更是讓彭友平有難以擺脫的壓力。彭友平說,即使是在最艱苦的年代,他也沒有過現在這種壓力。
v1970年代,仙桃就有體操訓練基地,彭友平回憶說:“當時沒有器械,師傅(丁霞鵬)自己做,保護的海綿墊都沒有,師傅就在河邊地上舖厚厚的稻草,蓋上沙,再搭上帆布。”1996年,仙桃體操訓練中心才有第一個室內訓練場。彭友平還記得,牆壁上用白石灰寫“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衝出沔陽,走向湖北”的標語。隨大小雙成名,仙桃體操訓練中心也於2001年,改名為“李小雙體操學校”,學校開始走向輝煌。
      學校的總教練顏永平並沒有那麼大的壓力,他只是把這種狀況稱之為“正常的低谷期”。顏永平說,“一屆奧運會缺失,意味學校重新從零開始。”
      楊可還不懂這些,他現在只是對金牌充滿一種天然的渴望。這種渴望來自於訓練、來自於環境,來自於耳濡目染。春節回家,他曾對母親朱月瓊說:“媽媽,我要送四塊金牌給你。”父親楊仁平歎息道:“他不知道,拿一塊金牌是多麼難。”

      練三年體操 無法適應普通學校
      最近,許迪(化名)離開了專業體操領域。孩子進入普通學校,給許迪的媽媽帶來的卻是困惑。
      體操的學習時間較早,一般招的都是四歲的孩子,有的甚至三歲半就開始學了。一般而言,剛進來的孩子練倒立的動作要練習兩個月左右,身體靠牆的倒立則要訓練四個多月,而一個純雙手地的倒立則要練一年多的時間。據《新京報》報道,六歲才進入李小雙體操學校學習的許迪,和其他孩子相比,底子稍顯薄弱。
      但因為天生好動,身體靈活,在體校學習兩年半後,許迪還是被推薦進入武漢體院的一家附屬學校。如果表現好,許迪就能被送入省隊,或代表學校參加比賽。但春節前,在武漢體院附屬學校才訓練了半年,許迪被要求回家。許母在教練處獲得的回饋是,許迪學習體操的時間太晚,基礎較差,不適宜繼續練下去。
      隨後,幾歲的許迪進入了仙桃當地一所普通小學就讀。從入學起,許母對許迪的擔憂就從沒消散過。“畢竟已經離開普通學校三年了,當年的成績雖然好,但落下的課程太多,補起來很困難,而且他早就不適應學校的生活了。”許母說。許母還記得,當初把孩子送去李小雙體操學校時,學校的老師和教練曾一度勸慰她說,“雖然體校文化課的水準無法與普通小學相比,但孩子一旦離開這裏,課程還是很容易追趕上來。”
      寒假開學伊始,許母四處托人,設法將本該讀三年級的許迪降了一級,並且在寒假裏請了家庭教師給許迪補習。讓她覺得頭痛的是,許迪新學校的老師數次跟她反映,孩子在課堂上坐不住,好動得很。體操學校的教練鄭順生說,“體校的學習氛圍相對散漫。幾小時的訓練下來,累得夠嗆。孩子們一般是很難再集中精力學習的。”現在許母的困惑則是,不知要用多久時間,才能夠讓許迪遠離過去體校生活的軌跡。

      父母生意太忙 送孩子進學校
      三年前,楊可還只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父親楊仁平領他來到李小雙體操學校,找教練鄭順生。鄭順生拉起小男孩的手,四處摸摸、捏捏。首先是胳膊,直線一樣的胳膊,沒有一點兒彎曲的關節,然後是寬肩、厚胸、窄臀、長腿、小腳丫子、直愣愣的眼神……他在這個孩子的眼神裏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幾年前,楊仁平曾帶一個女孩來找鄭順生,女孩的眼神同楊可一樣倔強。女孩名叫楊飄,楊仁平的大女兒。楊仁平本沒想過讓女兒從事體操訓練。多年前,他偶然和在李小雙體操學校食堂工作的一位熟人聊天,對方稱,這個體校誕生了好幾位奧運冠軍,這個信息讓夫婦萌生了送楊飄去學體操的念頭。
      第一眼見到楊飄,鄭順生的評語並不好聽:“身材不好,靈活度不夠,基本姿態不美。”但楊仁平和妻子還是堅持讓楊飄入學。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夫妻二人因為家庭困難,買了一輛車跑“黑的”,無暇照管楊飄。和楊飄父母面臨同樣處境的還有張世傑的父母。遠在貴州從事煤炭生意的他們,也是因為沒有精力看管孩子,才將張世傑從貴州送進李小雙體操學校。體操學校招生辦公室的孔老師,介紹學校裏孩子們的家庭背景:“140多個小孩,80%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自己太忙,沒時間照顧孩子。”還有一些家長送孩子到學校學體操的理由千奇百怪,諸如“培養孩子的毅力”,“讓孩子減減肥”,“孩子不聽話,管不了”,“我們實在沒法帶孩子,只好往這裡送”。讓楊仁平欣喜的是,教練鄭順生先後收下了他的女兒和兒子。

      三小時訓練 幾乎無休息
      在體操學校的訓練房內,那些四至七歲的孩子,日復一日的訓練跑步、壓腿、倒立、彈跳、平衡……孩童時期豐富多樣的人生,在這裏,被簡化為幾個單調乏味的肢體動作。而反復訓練這些動作,又是實現冠軍夢的唯一法門。
      楊可一直倒立,腮幫子凸起,肚皮露了出來,腳尖繃直貼牆面。教練鄭順生站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手裏拿一塊電子錶,大拇指飛快地按動——他在計時。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對師徒像周圍矗立的器材一樣,站在陽光的陰影裏,不發出一點聲響。寒假正式結束,停訓將近兩個星期後,楊可發胖了,這對一個學體操的孩子來說是糟糕的消息,鄭順生正考慮如何通過加強訓練,讓楊可的體重回到寒假前。
      2月16日,下午3點,又一輪訓練開始———為了減除孩子們假期囤積的脂肪和惰性,原本半天的訓練調整為一天。“150個階梯跳,開始。”鄭順生給自己的弟子下了命令。然後是單腿跳、縱跳、矮子步、青蛙跳、前空翻、引體向上……鄭順生幾乎不用下任何指令,數十個弟子們便一項接一項的完成各種動作。
      “腳尖併攏,肩膀拉開。”鄭順生反復強調。三個小時的訓練,幾乎沒有休息,喝水、上廁所,需要打報告。只有在倒立和壓腿時,才能夠享受片刻寧靜。已經出汗的楊可脫得只剩下秋衣秋褲。“即使是一個成年人,剛開始進行這樣的訓練,也沒法堅持下來。”鄭順生說。
      楊可和伙伴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才適應鄭順生的訓練模式和流程,代價是手掌覆蓋起一層厚實的老繭,腰腹用力時能看見小型的六塊肌。
      鄭順生通常用任命大隊長的方式來落實他的讚賞。每隔一段時間,他會進行大隊長“換屆選舉”,依據孩子們的訓練表現來確定管理者的人選,表現最好的隊員自然是大隊長。擔任大隊長,意味一直排在訓練隊伍的頭一個,以及在教練缺席時可以帶領隊伍進行程式化的訓練。楊可顯然很願意擔任大隊長。得到鄭順生的表揚後,他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這意味教練對自己動作的肯定。在沒有比賽的情況下,這是楊可被肯定的唯一方式。



奪冠軍、拿金牌是運動員們一生為之奮鬥的目標。圖為廣州亞運會女子高低杠冠軍何可欣在接受頒獎。 中新社

在體校,孩子們除了學習語文、數學等主課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訓練。圖為一名外籍教師正在給一個小學的孩子們上外語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