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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記》和《紅樓夢》
( 2011-02-04 )



曹雪芹的畫像。

      《紅樓夢》大概是最奇特的古典小說。圍繞它,有許多至今無法解開的謎團。從作者的身世,到小說版本的變遷;從故事的起源,到抄本續書的真偽,紛紛揚揚,莫衷一是。就連書的名字,也有完全不同的兩個出處,一個是《紅樓夢》,另一個是《石頭記》。這回我們就來談談這兩個名字。
      先說《石頭記》。石頭,就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經歷了一番溫柔富貴後,重回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的那塊大石頭。石頭記是刻在石頭上的那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故事。它既是主人公賈寶玉生來就含在口中的那塊寶玉,賈寶玉的靈魂和“命根子”;又是主人公賈寶玉自己本身,靈魂的肉在形式。假寶玉者,石頭也。
      《石頭記》應該是曹雪芹為他的小說首選的書名。各種版本《紅樓夢》的第一回,都敘述了書名的形成和變遷,首先提到的,都是《石頭記》,可見《石頭記》是曹雪芹著書時的首選。從一九二七年起,陸續發現的幾個非常重要的早期手抄本,即脂硯齋評本,用的書名都是《石頭記》,便是證明。它的特點是樸實、明瞭、寫真。
      再看《紅樓夢》。《紅樓夢》這個名字遠比《石頭記》的知名度要高得多,主要原因是小說經歷了手抄階段後,進入刊印發行階段時,所用的書名,就是《紅樓夢》。於是,家喻戶曉達二百年。但具體到紅樓是什麼,紅樓在哪,書中卻沒有明確的交待,以致讀者和研究者們探究了二百多年,也足足爭論了二百多年。又因為程高刊本是《紅樓夢》,而早期手抄殘本均署《石頭記》,給讀者的印象是《紅樓夢》並非小說的原題,《石頭記》更早於《紅樓夢》。其實,這是一個誤解。
      書中涉及《紅樓夢》的有兩處。第一次在頭一回,講書名的成因,我們下面再談。第二次在第五回,脂硯齋庚辰本的回目是“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甲戌本的回目是“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而程偉元、高鶚的刊印本是“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我不想在此討論哪一個回目更好,更貼切作者的本意,這是紅學家們的專業所在。只是想強調:第五回是暗示故事情節和人物命運的最重要一回,是全書提綱挈領的靈魂。曹雪芹的幾個稿本中的第五回,寫了不同的回目,但都選擇了“紅樓夢”,可見三個字在作者心中的份量。
      第五回,賈寶玉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太虛幻境;夢見了讀到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夢見了仙女們表演的“悲金悼玉”的《紅樓夢》。曹雪芹的一貫寫作手法,一石二鳥,一喉兩歌。先是一塊石頭,兩種分身;一真一假,真為通靈假寶玉。再是一個夢境,夢中有夢;一實一虛,實在豪門虛紅樓。所以,真要叫真兒說紅樓是什麼,往具體了說,是寶玉作夢的實地,秦可卿的閨房;往擴展延伸上想,是十二釵夢幻般的仙境大觀園;再高一個層次,是終將夢醒劇終的官宦大家族。本意是想把真事隱去,卻又時時處處流露出對真實的留戀,所以,用虛幻的紅樓一夢來描述,不正是要達到“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效果嗎。
      回到第一回。有關成書的過程,幾個不同的版本都有基本相同的敘述。如《甲戌本》,“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有人由此斷言《石頭記》早於《紅樓夢》,曹雪芹最早的書名應是《石頭記》。其實,也不儘然。
      同樣的甲戌本,在它獨一無二的“凡例”中,一開頭就涉及到紅樓夢三個字,“《紅樓夢》旨意。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紅學家們認為甲戌本的底本,是創作過程中極早期的鈔本。那麼,在《甲戌本》中,能多次提及《紅樓夢》,並且將《紅樓夢》歸結為“總其全部之名”,說明從創作一開始,曹雪芹就是將兩個書名考慮再一起的:《石頭記》顯實,《紅樓夢》言虛,虛實相間;《石頭記》要領,《紅樓夢》擔綱,提綱挈領。
      從發現的史料中,也可證實確實在早期的傳閱中,《紅樓夢》就已經是人們讀到的書名了。舉兩個例子。明義,這個比曹雪芹小十到二十歲的同時代人,很有可能知道曹雪芹的創作。在他的詩集中,曾寫下過這樣一條批註:“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他是直接從曹雪芹處得觀《紅樓夢》的。另一個是與曹雪芹同時的,清皇族的成員愛新覺羅永忠,寫過三首讀《紅樓夢》的感懷詩,題目是“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是通過別人間接知道曹雪芹的。這兩處提到的《紅樓夢》,都應是與甲戌本《石頭記》同時期的抄本,所以,的確是很難界定誰早誰晚的疑問的。
      說到紅樓,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給人以風月場的印象。與青樓相同,也是文人墨客買春尋芳的歡樂場。鬥膽子,給我們歷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曹雪芹臉上撣點灰。說他起《紅樓夢》這個名字,也有一點吊讀者眼球的意思,像是在現今社會在網上賺點擊率。我這麼說,也有典故出處的。
      乾隆時代的大文豪、人們熟知的《隨園詩話》的作者袁枚,曾寫過一段有關曹雪芹和《紅樓夢》的文字,到現在讓讀者感覺的依舊是一團霧水,不知所云。其關鍵就在於他把《紅樓夢》理解為一本描寫風月場的豔情小說。
      袁枚寫到:“……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明義) 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我齋題雲……”。 但是,明義題詩詠的是病中的黛玉,與袁枚所言的豔麗校書(妓女)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大文豪袁枚這樣張冠李戴,根本原因在於他從沒讀過《紅樓夢》;而導致他望文生義的原因,的的確確來源於《紅樓夢》這個“吊眼球”的書名。對大文豪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粗通或不通文墨的黎民眾生呢。
      我喜歡《紅樓夢》這個名字。其實,我感覺曹雪芹也是更鐘情於它。除了前面談及的第五回,曹雪芹把整個故事歸結於紅樓一夢外,在《甲戌本》開始處的凡例中,寫有一首詩,其中一句,“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就已經概括了全書的立意了:一場真假難辨的夢魘,一個悲金悼玉的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