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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興的生日會
( 2010-05-21 )



      大伙兒意猶未盡,接把他們熟悉的過去那個年代的革命歌曲一首又一首地唱下去——《我的祖國》、《歌唱祖國》、《紅梅讚》……甚至《東方紅》和《大海航行靠舵手》也來了。
      “怎麼你們現在還這麼‘革命’啊?為什麼不唱點別的歌呢?”智卉忍不住說。
      “我們還會唱什麼別的歌呢?”周紅反問。
      “是的,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最熟悉的就是這些歌曲了。”國珊也說:“而且,有些歌還是滿好聽的,我平時也不由自主地會哼一兩句。”
      “可是,好多歌與現在已經格格不入,不合時宜了。”智卉說。
      “唱這些歌未必就是要‘繼續革命’。”王斌說:“實際上,這些歌曲只是我們過去青春歲月的集體回憶,許多時候,我們並非刻意地要去唱這些歌,而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
      “我聽老爸說,當年他們在唱《祖國頌》時,已經有人餓死,可是歌裡唱的卻是一片喜洋洋的豐收圖景,這不自欺欺人,完全是假大空的那一套嗎?”智卉說。
      “智卉的父親是名作家,他的話是真實的。”國珊說:“當年的情景大家也都知道。可是,這些都過去了,現在也不必那麼執了。這歌好聽,大家唱唱也無妨吧!”
      “旋律好聽是一回事,歌詞的意思卻不能不當一回事。”智卉說:“我就是不能接受那些盲目肉麻的歌功頌德和謊謬絕倫、把全世界人當白痴的那些大謊言。”
      “那就別唱那些歌,咱們唱些別的。”國珊連忙打個圓場。
      “好,我唱一段現代京劇《紅燈記》的選段。”有人自告奮勇。
      沒有曲譜,周紅不會彈伴奏,國珊就播放了卡拉OK的DVD。
      “我家的表叔,數也數不清……”
      一曲既終,掌聲過後,智卉又說出了掃興話:
      “在‘文革’的時候,我老爸、老媽他們那些被批鬥的‘臭老九’,就是在這歌聲裡被打、被罰跪碎玻璃的。後來,他們一聽到‘樣板戲’的歌聲就心裡打顫了。”大伙兒面面相覷,都沒出聲了。
      螢光幕上接出現的是《白毛女》裡楊白勞與喜兒的父女對唱——哎,還是“樣板戲”!國珊悻悻地過去把DVD給停了。
      “那天,我在同學家看了《白毛女》這個戲。”青青突然插嘴:“大家很奇怪,為什麼喜兒的爸爸不讓她嫁給財主。”
      “財主要她做小老婆啊!傻瓜。”國珊瞪女兒一眼。
      “我同學說,做二奶也無所謂,財主有錢,她可以享福呀!”青青說。
      國珊霎時呆了,不知該怎麼回應。
      “我在網上也看到有少女網友這麼說。”周紅插一句。
      “世道真的變了!”王斌說:“這種想法在以前是不可思議的。”
      “的確,世界在變。”智卉說:“我們未必能認同現在年輕一代的一些想法,但同樣的,我們也不能永遠抱老皇曆不放。今天的紅歌回潮同樣是不可思議的事。國珊,我問你,你現在還會教青青唱‘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嗎?”
      大家忍不住笑了。國珊在窘迫中不知如何回答。
      “我相信你不願意她這樣唱的。”智卉說:“所以,我覺得我們早應告別紅歌,向前看,向前走,不應再回頭留戀那謊謬的過去。”
      大家沒吱聲,可是有人微微地點頭。智卉接說:
      “有一位武漢作家應邀到溫哥華演講,講的就是紅色音樂對咱們這一代人的影響。他說,這一代人從小受紅色音樂濡染,就像遭受強暴似的,身體裡已留下了強姦犯的DNA。也就是說,這一代人中毒極深,毒素已深入血液、骨髓,要排去毒素,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那天的講座上,就有人認為這是一種病態,這一代人是病人,必須接受治療或自我治療。”
      大家沉默無言。智卉看得出,有人同意這種看法,也有人不同意,或者只同意部份看法。
      “對不起,今晚可能掃大家的興了。”智卉說:“不早了,我先走。”
      智卉帶兒子離開國珊家時,其他客人還沒走。他們是繼續唱他們的“紅歌”,還是對她剛才的一番話七嘴八舌吵翻了呢?智卉不想去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