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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行
( 2013-02-08 )



        今天(11月22日)上午九時,我的朋友耿先生用車載着我,冒着嚴寒,頂着冰雪,前往瀋陽市新城子區財落鄉大辛村。大辛村是我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地方,我在那裏度過了兩年的歲月,也是在哪里考上了大學,走出了農村。
       在那裏有很多人曾經幫助過我:大辛小學的詹老師曾經輔導過我數學。他待人溫和,教學有方,經他輔導的學生有很多都考上了中學,高中,或獲得更高的學位。那時他家裏經常學生滿堂,我就是他的學生之一;另一位幫助過我的人姓江,名子也忘記了。由於他脖子是紅紅的,所以當地人就叫他“雞脖子”,他當時被打成“右派”。所謂“右派”,並不是他剝削或壓迫過誰,而是他的父輩或祖父輩曾經做過官,經過商,擁有過產業。因為他是後輩,也與他們“享受”此惡名。那時,他白天參加勞動,晚上挨批鬥,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鼻口流血。我十分憐憫他。此人非常有才華,能寫一手好字,文章也寫得好。他畢業于大連外語學校(大連外語學院的前身)的俄語系,他被村裏人認為文化最高的人。我曾在夜晚偷偷摸摸地到他家請教,他曾在我高考作文方面給予我很大的幫助;第三位幫助過我的人叫孫秀華,她當時是小隊黨支部書記,她性格爽快,能言善道,她曾提拔我當小隊團支部書記。後來她當了大辛村村長,那是我上大學以後的事了;第四位幫助我的人,是小隊行政隊長楊長奎,他和夫人能歌善舞,雖然只有小學文化,但文章寫得好,楊隊長主管宣傳,我曾向他投過稿;第五位幫助我的人,是小隊老隊長鄭英芝。他為人耿直倔強,工作一絲不苟。他時常在公開場合或小隊會上批評我:“張貴平就知道看書,活不好好幹,老出錯”。
      我離開農村已三十多年了,但思鄉之情時常有之,回去看看也是我長久的願望。今天這個願望就要實現了。大辛鄉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我還能不能找到?想見的人還在不在?青年點還有沒有?
     多虧耿先生車上有方向定位器。我告訴耿先生先找到財落鄉,只要找到財落鄉,就可以找到大辛村。耿先生就鎖定財落鄉。當我看到“瀋陽市第75中學”的牌子時,我就馬上認出,這就是財落鄉,我就是在75中學參加的高考。找到了財落鄉,我好像找到了方向,前方一條小路,我憑感覺,就可以斷定,那是通向大辛村的道路。
      經問路旁男學生,果然得到了確認,前方3-4裏處有人家的地方就是大辛村。我們沿着崎嶇的小路向前行駛,路兩旁白雪覆蓋着農田,農田中仍有一些收割的莊稼茬裸露在外面。
      我乘坐的小車越來越接近大辛村,我的心也驟然緊張起來:原來的大隊隊部還在不在?村頭的小賣部還有沒有?我曾在餓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跑到小賣部,買點麵包餅干汽水什麼的。當我進入村子時,果然發現了很大變化,正街兩旁都是商家店鋪。超市,酒家。再往前走,有一條路,我憑感覺,那是通向大隊隊部,青年點,小賣部的道路,詹老師家也在附近。我下車問行人,“請問,詹褔洪家怎麼走?”對方答:“是不是那個中學老師呀?”我說:“是呀。”對方馬上告訴我:“直接往前走,有樓房的地方便是”。
當我們來到有樓的地方,正面門樓上有幾個大字映入我的眼簾:“大辛佳園”。社區有7-8座樓房組成。原來這裏是二隊的農地。詹老師就住在社區的公寓裏,下面是車庫,上面是住房。詹老師已七十多歲了,早已從75中學退休;夫人曾在村養雞場工作,養雞場早黃了,他也就回家了。他兩個兒子已成家立業,大兒子與他住在一起,二兒子在新城子區工作。
師生見面,那股高興勁兒就不必說了。我又問了幾個我熟悉的人。詹老師說,他們都住在這個社區裏。鄭隊長已80多歲,村長孫秀華聽說我來了,又要請吃飯,趕緊回家換衣裳,說穿素裝,見遠方來客“非待客之道”。行政隊長楊長奎已66歲。正在外村,聽說我要見他,騎個破自行車,丁丁當當地匆忙趕來。
      闊別33年後再相見,彼此情緒激動,場面熱烈。我雖然是一個普通下鄉青年,但一提到我,老鄉們還都認識:“那孩子學習用功,是當時大辛村唯一考上大學的青年”。酒過三巡,村長開始講話:“張貴平在我們村的時間雖然不長,只有兩年時間,但他沒有忘記這裏的父老鄉親,不遠萬里來看我們,我們非常感動”。他然後話鋒一轉,由喜轉怒,“我們村從1968年就開始接受下鄉青年,到1978年結束,不知培養了多少人才,可是,沒有一個人回來看看。除了張貴平外,全都忘恩負義”。
      其實,我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好。這裏曾經是我生活工作過的地方,我在這裏考上大學,那麼多人曾經幫助過我,我怎能不心存感激,怎能不心懷留戀。能回這裏看看也是我的心願。我在這裏吃了很多苦,流過很多汗,但這裏吃的苦流的汗豈不是生活的歷練,豈不是生活的大課堂嗎?它對我以後的生活道路裨益很大。我後來到美國和加拿大留學,邊學習邊打工,洋插隊的滋味也是很苦澀的,但我一想起我在農村吃的苦受的累,相比之下,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這麼一想,心裏又得到了寬慰。
      我們把酒言歡,不知不覺已到了下午時分,外面開始飄起了雪花兒,天氣預報說,“下午將有中至大雪”。由於害怕雪大路滑,交通堵塞,我不得不與鄉親們握手話別,他們都希望我再來,我也這麼答應,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能什麼時候再來。臨行前,詹老師和楊隊長夫婦陪我看了看青年點,原來的青年點仍在,只是破敗不堪。青年點有兩排平房組成,前排是男生宿舍,後排是女生宿舍。現在男生宿舍還在,女生宿舍已沒有了。兩者之間挖了一個大坑,是原來所沒有的。
     後面的菜園仍在,那是我們青年點的菜園。當年,我們白天在各自的生產隊幹活,中午午休或晚上,在青年點菜園幹活,我們吃的菜都是來自房後的菜園。吃飯時,一聲鈴響,每室派兩個代表,拿兩個盆,去食堂打飯,一個盆裝飯,一個盆裝菜。我們吃的糧食主要是粗糧:窩窩頭,玉米粥,或高梁米飯。菜裏很少油,沒有肉。每週只能改善一次生活,或是大米,或是白麵,菜裏有肉,這可是我們的大喜日子,像盼老婆孩子那樣盼。飯菜隨便吃。為了不虧待自己,就扯開肚皮使勁吃,其後果是常常拉肚子,但也不在意,“解饞”才是硬道理,接着是盼第二次改善生活。
     我記得,我是1976年9-10月份中學畢業下的鄉。當載我們的“大巴”駛到村頭時,青年點派人迎接我們,他叫劉國福。那時,正下着雨,他被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後來,我們也知道,在農村淋雨是常有的事,農民不會因下雨而中止手裏正幹的活。
剛開始插隊的頭兩天,大隊對我們進行傳統教育,把村裏的地富反壞右押上來批鬥。他們先報罪名,然後是批判,喊口號,有兩三個青年為了顯示自己對敵鬥爭殘酷無情,甚至沖到臺上,對他們拳打腳踢,頓時被打者口鼻流血。接着,村幹部領我們瞻仰了村裏的烈士墓。
作者:張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