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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農民工 為養老歸家
( 2012-09-07 )



每到農田收割季節,一些外出務工的農民工就會返回老家。圖為幾名農民工走出安徽亳州火車站。新華社

深圳的第一代農民工,如今即將或已經年過花甲,他們大部分人仍打着散工,沒有社保。當他們年華老去的時候,很少有人記住他們的過去,更沒人會留意到他們的未來。在年齡、體力和養老等一系列問題的逼迫下,珠三角的這些中國第一代農民工,有很多都已選擇了回歸故鄉之路。

      王善雲飯後在廣場上遊盪着,由於租住的房子沒有窗戶,每個晚上收工後,他都習慣到室外待一會兒。《深圳晚報》報道,現年60歲的王善雲是重慶開縣人,到深圳打工已超過20個年頭。剛來深圳時,他什麼苦力活都幹;但最近幾年,隨着年齡漸長,顯得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同樣來自重慶的張小雲,比王善雲更早來到深圳。1981年,剛滿20歲的他,背着行李獨自到深圳打工,是名副其實的深圳第一代農民工。除了是老鄉,張小雲和王善雲還有一個共同之處——他們一直做着散工,沒買任何社保。
      幾十年過去了,白髮已爬滿了王善雲的兩鬢。他打算,再熬兩年,鐵錘揮不動了就回老家養老,帶着這些年積攢下來的2萬元。他已打算好,把老家的3畝地耕作好,應該勉強夠養老。相比之下,張小雲的情況好一點。2010年他在老家購買了養老保險——60歲後,他每個月能領到80元。但在如今物價飛漲的時代,80元只夠買幾斤肉。
      在深圳乃至整個珠三角,像王善雲和張小雲這樣的第一代農民工不在少數。廣州的第一代打工妹,也都成了兩鬢斑白的打工嫂,到了該退休的年齡。可是,對於廣州女工易承芳來說,退休不那麼容易。易承芳是湖南衡陽人,1987年隨丈夫來到廣州,在一家化妝品工廠打工,一幹就是20多年。已可以退休的她,經過多方打聽後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在廣州領取養老金。易承芳說:“真是猴子撈月一場空,很失望很失望,真的是沒有一點希望。”按廣東省社會養老保險條例的規定,個人繳費年限累計滿15年,才能在退休後領取退休金,但易承芳的繳費年限直到退休還達不到上述規定。
      作為廣州市最早的一批外來工,20多年的打工生涯,使得易承芳夫婦頭髮日漸花白,身體也越來越差。她的願望就是能在廣州辦理退休手續。他們夫妻倆20年來每天生活在這座城市,但這座城市在他們要退休的這一天,卻顯得很陌生。
在種種無奈和困境面前,第一代農民工中的很多人,都選擇了歸鄉之路。有調查表明,近年來返鄉的第一代農民工人數接近1000萬人。贍養老人、自身養老和教育子女成為許多年齡超過40歲的第一代農民工最為關心的事。為自己今後養老早做打算,則是第一代農民工返鄉的重要原因。在深圳打工12年的四川仁壽縣滿井鎮金塘村村民黃華說:“雖然在深圳一個月能賺4000多元,但沒能照顧父母,老家房子也垮了,回來(回鄉)先把房子蓋起來,在父母跟前盡孝,哪怕薪水少一些也沒關係。 ”              
     
      浩大遷徙史創造奇跡
      一部農民的遷徙史,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千古絕唱。從1978年底算起,中國改革開放已經33年。有人認為,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建設成就,數以億計的農民工功不可沒,可以說他們創造了中國經濟30年高速增長的世界奇跡。作為農民工輸入大省的廣東,省委書記汪洋曾說,廣東能發展,跟外來務工人員是分不開的。
      這批從土地上走出來的產業工人,拿着極低的薪水收入,基本沒有福利保障,總是隨意而漫長地加班。他們默默承受,成為全世界最廉價的勞動力,吸引全球資本到中國逐利。在珠三角、長三角、環渤海,世界工廠機器轟鳴,他們人生中最具活力的時光就這樣消逝在流水線上,數年如一日重復着單調的動作。 
      《南方都市報》報道,在14億人口的大國進行工業化的過程中,億萬弱小農戶能夠免於破產,正是得益於農村剩余勞動力邁進了工地、工廠,以薪水性收入彌補微薄的農業收入,鞏固了農村家庭經濟。農民工這種特殊身份,令他們進可務工,退可務農,並且已經成為一個內在穩定的群體。
      從1970年代起,第一批農民洗腳上岸,從土地中走了出來,成為最早的農民工。1984年開始,中國正式確立商品經濟,開放沿海港口城市,商品貿易帶動工業生產,城市對產業工人的需求量大增,農村人口開始大量外流。這一年“農民工”一詞正式誕生。
      1992年外資大舉進入中國,產業布局遍地開花,農民工流動也因此風起雲湧。到現在,中國農民工數量保守估計已在2億人以上。 
      在農民工的遷徙史中,有不得不提的典型樣本。1960、1970年代,大量溫州永嘉人為生活所迫,流走四方。這批最早的溫州人,率先衝破了中國改革開放早期商品自由貿易的禁區,為今後中國範圍的、更大規模的農民工出現,充當了先行者和榜樣。
      有人稱,當前中國,一方面正在尋求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擺脫單純依賴廉價勞動力的國際貿易競爭;另一方面,城市與農村又在發生着深刻的改變。連接城市與農村的農民工們,經過30年奮鬥,他們會朝哪裏去,無疑事關中國的未來。

      城市進不去  農村回不了
      新生代農民工以“三高一低”為特征:受教育程度高,職業期望值高,物質和精神享受要求高,工作耐受力低。與老一代農民工為養家糊口到城市打工不同,新生代農民工大多“放下書包進工廠”,賺錢只是外出打工的一部分目的。然而,他們卻還有更多的困惑與迷茫。尤其是90後農民工,不清楚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嚮往城市,卻不被城市接納;根在農村,卻與農村日益疏遠。
      《羊城晚報》報道,“我情願打散工,也不願當流水線工人。”生於1991年的廣西人陳志文,初中畢業後就出來打工,他已記不清換了多少家工廠。他說受不了生產線每天的重復勞作,更不願像父親那樣一輩子耗在生產線上。
      但新生代農民工又無法完全融入城市,也基本沒有務農經歷,不願或難以回到鄉村。他們表面上被城市接納,實際在就業、醫保、住房、子女教育等方面都與城市人口有很大差別,這樣的“半城市化”狀況讓務工人員處在“進不去”城市和“不願回”農村的尷尬境地。

      回鄉創業 成主要勞力
      雖然退出了大城市的勞動力市場,但一些返鄉後的第一代農民工,在家鄉仍是主要勞動力。有的從事種植業、養殖業,開始嘗試一些小型規模化的農業生產;有的則成為本地工廠爭奪的寶貴資源。
      《安徽日報》報道,王昌銳在南方打工十多年,並在深圳創辦了一家公司。2011年,他在家鄉湖北麻城投資創辦企業,招收了40多名以前在深圳、浙江打工的老鄉加盟進來。王昌銳說:“新生代農民工還是願意選擇沿海城市,但是第一代農民工開始回流,而他們恰恰是積累了技術和經驗的熟練工人。 ”
      現年52歲的四川成都市金堂縣人王洪,是當地第一批出去務工的人。現在金堂縣成為成都周邊製鞋、製衣、電子產品等產業的聚集區,返鄉創業人員已經超過7000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王洪回到老家,他說:“回鄉者大致分兩種,一是出去打工比較成功的,積累了一定的技術、經驗、資金和人脈,回來之後想自主創業;另外一種就是想要落葉歸根,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有一定的技術和經驗,本地又能提供就業機會。 ”
      重慶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蒲勇健認為,由於農民大量外出打工,客觀上使農村人均資源佔有量提高、務農勞力價值增加,在生產規模化、集約化的前提下,務農也有利可圖。因此,不少返鄉的第一代農民工,把發展高效農業作為了回鄉創業的首選。這可以緩解農業勞動力短缺、且素質較低的問題,對促進農業尤其是現代農業的發展將發揮很大作用。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農村社會研究中心張世勇博士,對農民工返鄉問題作了長期的跟蹤調研。他表示,不少農村地區的生產生活條件得到了相當的改善,促使部分第一代農民工返回農村,大量第一代農民工返鄉的目的地集中在鄉鎮一級,是活躍鄉鎮經濟,助推小城鎮發展的重要因素。
      張世勇稱,中西部傳統的勞動力輸出地區,須對這一趨勢早做準備,政府部門應該出台引導和扶持返鄉農民工發展的政策措施,使這一人力資源優勢發揮作用。

新生代農民工
盼紮根城市

新生代農民工,通常是指1980年以後出生並在城鎮務工的農民工,他們的父輩是改革開放後第一代進城務工的農民工。他們中的許多人,童年時有過留守農村的經歷,不願自己下一代重走自己的路,成為二代留守兒童,定居城市是他們的目標。
1982年出生的鄔霞,老家在四川。她的父母是第一代農民工,她和妹妹是第一代“留守兒童”。14歲時,鄔霞輟學來到深圳,進了母親所在的製衣廠。此後,她再也沒有回過四川老家,她渴望在深圳安家立業。《廣州日報》報道,她曾說,雖然也想過萬一待不下去就回家種田,但“並不甘願”。不過,鄔霞也承認,要紮根城市並不容易。在深圳打工近14年,鄔霞所在的工廠從來沒有給她買過醫療保險、養老保險。
鄔霞曾在深圳參加免費電腦培訓班,她說特別希望這樣的就業技能培訓班更多一些,讓他們這樣的新生代農民工能增長知識和技能,“只要有了技術,長了本領,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才能提高收入,才能真正在城市立足。”廣東省人大代表張志亞說,新生代勞務工除了在意提高收入外,更追求個人進步,如學習和進修,特別是80後務工者,他們希望不僅僅是在城市生存下來,還要生存得更有價值。2011年的一份調研報告顯示,新生代農民工受教育程度高,基本無務農經驗,渴望融入城市。調查顯示,75%的農民工有參加技能培訓的想法。
然而舊的問題還未解決,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鄔霞的妹妹幾年前嫁給了來自湖北的打工者,有了小孩,現在陷入“三難境地”:如果孩子留在深圳讀書,沒有戶口,只能上農民工子弟學校,而這些學校的辦學品質很差,肯定耽誤孩子的教育;如果孩子上深圳的公立學校,要交幾萬元的借讀費,“大人辛苦掙好多年才能攢下來”;假如把孩子送回老家讀小學,妹妹又擔心孩子重蹈她們的覆轍,成為“二代留守兒童”,對其成長不利。 



一批前往深圳務工的河南籍農民工,在鄭州乘車啓程。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