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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被遺失 村民成黑戶
( 2011-09-16 )



身份證是用於證明持有人身份的證件,生活中很多時候都要用到。圖為太原市民在派出所諮詢戶口准入制度。

哈爾濱市原青龍山村村民,因為戶籍被警方“封鎖”至今,他們成了沒有身份的黑戶。十幾年前這裏修建水庫,他們被強制搬遷,由於安置措施不到位,村民們無法生存又重返家園。但因村民搬遷後青龍山村就被撤銷,他們無法辦理戶口。現在他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出門工作、上學;他們覺得,這裏就是一座被遺失的村莊。

      據中國之聲報道,青龍山村位於哈爾濱市阿城區平山鎮內,距哈爾濱市區不足100公里,周邊有西泉眼水庫旅遊區、平山旅遊區和一個高爾夫球場,三余村口是通往青龍山村的公路的盡頭。接,就是山間泥路——短短4公里,坐拖拉機要顛簸一個多小時,才能抵達這個相對封閉的村莊。村民們說:“這裏上至白髮蒼蒼,下至腰間開褲襠的,身份證、戶口都沒有。這旮瘩,一百多戶全是,家家是,一共四五百人。”


      生存所迫 重返家園
      黃柏順當了20多年村支書,他表示,1990年代初,因為哈爾濱市修建西泉眼水庫,青龍山村被劃入淹沒區,由當時的尚志市劃入哈爾濱市,並被要求搬遷安置。1998年,黃柏順帶頭響應號召搬遷,但當時的補償標準還是1993年制定的。他回憶:“我那是一面青的房子,(補償標準)1平方米是97元錢,要是土房就更便宜了。工作沒有給安排。農民嘛,到哪還是種地,到別的村裏頭人家土地都分完了,三十年承包合同的地。咱們去了以後,人家給你的地都是最次的地,根本不打糧,沒法生活。”
      村民們翻出了1998年末時有關部門給青龍山村民發出的強遷令。他們表示,強遷之後,當地政府在行政區劃上撤銷了青龍山村,原有房屋被推倒,電路被切斷,水井被填埋,原本還算富裕的青龍山村喪失了基本的生活功能。但由於償標準過低,資金難以到位,生產、生活沒能妥善安置,已經被強遷的村民又重返家園,在一片廢墟上重新蓋起泥瓦房,耕種起至今尚未被淹沒的土地。而正是這一走一回之間,“身份”沒有了——村民們現有的戶口名簿還是二十年前的綠皮本,登載的住址是尚志市帽兒山鎮青龍山村。


      無法工作 不能上學
      22歲的閆美華說,沒有“身份”讓她感到了巨大的生存壓力,同時她也覺得很自卑,“就好像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沒有身份證,打工沒人要,哪都不要。”閆美華至今沒出過遠門,因為“出去要身份證,坐火車啥的都查,出不去。辦銀行卡也辦不了。結婚也不行,登不上記。像我們村裏都是隨便結,隨便生孩子,沒有身份證,也沒有人管,有的人生六七個孩子都沒人管。”
      34歲的梁金德已經是3個孩子的父親,“老大15(歲),老二11(歲),老三10歲。”但他和孩子都沒有戶口。45歲的賈相友,有4個孩子,為了讓孩子們能參加中考、高考,他想盡了一切辦法,“老大2009年考大學就沒有身份證沒考成,後來打工去了,現在她還是想複讀,可複讀完了沒有身份證還是考不了啊,學習還挺好的。老二考學時候,我托人從派出所把身份證號找了,就按身份證號報的名,後來考上了,入學的時候就做了個假身份證去的。老三還有兩年考大學,還是沒有身份證。老四來年考高中,孩子問我怎麼辦呀,我都嗚嗚直哭,找哪哪都不給辦。”
      村民們說,由於沒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證件,這裏的人結婚不能登記,孩子隨便生,但都上不了戶口,生病後無法享受農村合作醫療,就是死了,火葬場都不給火化,沒有哪個組織對他們負責,社會治安無人管理,正常人應該享受到的權利他們都無法享受,他們的村莊就是一個無政府狀態下的原始部落。

      孩子們“不知雪糕長啥樣”
      在村裏,房子絕大多數是土坯房,歷經多年風雨,已經破舊不堪。有的房山已經露出了大洞,有的窗戶已經被下沉的房樑壓得變了形,塑膠布取代了玻璃……空蕩蕩的電線桿依然靜立在房前屋後;一口井水漂浮雜污;雞、鴨、鵝、狗等等見到陌生人異常興奮,孩子們卻露出膽怯的目光。
      50多歲的村民江寶富,至今沒有娶妻生子,他說,這裏地多,大多數人的日子還算過得去,吃飯基本靠自己種,但他有腿疼的毛病,又無法享受農村合作醫療,生活很困難。江寶富自稱:“我吃的東西還不如人家的狗食呢。白麵,一年能吃上一袋就不錯了,平時就吃點苞米茬子,大餅子。”他一年一般花費一千多元錢,主要是買藥。他從來沒有買過菜,吃的都是自己種的。
      村裏沒有自來水,只有一口井。村民梁喜全說:“我們這水也就三四米深,都是水庫滲過來的水……有時候自己弄點白灰揚裏頭,那就算消毒了。”梁喜全說,在村裏,幾乎家家都有兩三件電器,最昂貴的是不超過11英寸的折疊電視機,其他兩件則分別是收音機和電燈。因為村裏不通電,這些電器都要依賴於一個簡易的太陽能裝置。
      村裏不通公路,于麗芳便在村裏開了間小店鋪,賣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小零食。一個老式高低櫃外加一張木頭凳子,擺下了所有商品。她的店鋪自然沒有執照,“人都沒有戶口呢,這小店有什麼執照呀?就是賣點小東西,別的也不能賣,熟食啥的也整不了,沒冰箱,咱這也沒有電。”她說,由於沒有冰箱,這裏有的孩子甚至不知道雪糕長啥樣;而且村裏人很少吃肉,“熱天,買回來到晚上就壞了。”
      57歲的熊智斌,在部隊受過兩次嘉獎,轉業後考取了醫師資格證和鄉村醫生資格證書等,回村後當過村長,開過診所。沒有了“身份”後,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野人,“你到哪去幹活去,還得裝的跟個瞎子似的,讓別人領,說這是我家親戚,人家有身份證人家行,咱沒身份證啊,你住宿都不行。現在你出去好像人家都不承認你是中國人似的。這種滋味,難受,真的,現在就跟沒娘的孩子似的。”

      無身份信訪 部門拒接待
      青龍山村的村民們覺得,不管以前的事情誰對誰錯,他們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都應該擁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證件,應該享有和正常人一樣的權利,而不應該是走到哪裏都不被承認的黑戶。
      村民熊智斌透露,十多年來,他們向平山鎮、阿城區、哈爾濱市、黑龍江省等各級有關部門多次反映過問題,也曾因無法出示身份證件而被信訪部門拒之門外。十多年已經過去了,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這期間青龍山村的人口數量激增,社會管理出現空白。直到2011年8月13日晚,哈爾濱市政府召開情況說明會,通報青龍山村民失去身份一事。
      據《黑龍江晨報》報道,通報稱,阿城區平山鎮原青龍山村屬於哈爾濱市西泉眼水庫的移民動遷區。原青龍山村轄三個自然屯,即青龍山屯、周家店屯和梁家店屯,共358戶。從1992年8月開始動遷,截至1998年底,所有移民全部外遷實現異地安置。動遷移民原有房舍拆除,土地劃歸國有,西泉眼水庫所有移民安置工作全部完成。
      通報稱,自1999年4月開始,青龍山村陸續有部分移民擅自返回原地,根據現行法律法規初步認定是違法的。首先,移民動遷安置協定已經簽訂,移民動遷補償款已經領取,又返遷,屬違法佔有國有土地;其次是,移民返遷所在地處於西泉眼水庫飲用水源地一級保護區內;第三是返遷移民侵佔國有土地2400多畝,又違法毀林開荒3600多畝,侵害了多數人的利益,破壞了森林植被,造成了水土流失和水源污染。
      而針對返遷移民最關心的戶籍問題,哈爾濱市有關負責人在通報會上表示,從原青龍山村把戶口遷出落到香坊區、阿城區和尚志市等地的,遷入地的公安部門必須給辦落戶手續。

      中國版圖上 已無青龍山村
      閆文慧,在出生後隨外村嫁進來的母親報上了戶口,現在生活在哈爾濱市區,2011年暑假,她被接到了村裏的爺爺家。在這個10歲小女孩的眼睛中,青龍山村有太多的不同。
      閆文慧說:“哈爾濱的地都是平的,這裏都是磕磕巴巴的。哈爾濱的房子外面都是平的,還是有顏色的,這的房子外面是土的或者是草的。哈爾濱的水干淨,這的水剛打上來上面全是蟲子和灰,洗臉都不敢洗。在哈爾濱有的是電,這塊一般都沒有電。在哈爾濱電視是大的,這都是小的,跟我玩的籃球一樣大。有的家沒有電視,或者電視什麼顏色都沒有。有時候一下雨就看不電視,燈也不亮。在家能洗澡,這就洗不了……”
      據中國之聲報道,沒有了身份,村民們的生活恍若隔世。哈爾濱市阿城區平山鎮派出所方面表示,青龍山村在中國版圖上已經不存在了,戶口辦不了,除非遷出去。但村民們覺得,1998年拿每平方米97元錢的房屋補償款都很難生活,現在遷出,別說蓋不起房子,就連願意接收他們的地方都很難找到。所以,他們希望政府能夠管一管。而哈爾濱市阿城區平山鎮黨委副書記劉春鵬表示,青龍山村的問題是1994年西泉眼水庫動遷時遺留下的歷史問題,近二十年間相關領導不知換了多少屆,作為基層政府,他們即使想管也無能為力,“我們沒什麼辦法,他們現在座落在我們平山的範圍內,但對於我們來講他們已經劃過去了,已經不歸我們管了。”
      據劉春鵬介紹,當年平山鎮已經為村民們辦理了戶口遷出手續,青龍山村也已經從行政版圖上消失,因此這些依舊生活在平山鎮範圍內的村民不歸平山管。而村民們認為,當年的搬遷安置補償不合理,安置措施不到位,他們在安置地無法正常生活,才被迫返回到原來的村莊繼續耕種土地,並沒有在安置地辦理戶口遷入手續。
      村民們說,他們現在就想有個合法的“身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近二十年的時光已經消耗掉了一代人的青春,他們想讓孩子有個和正常人一樣的將來。

      官方成立調查組 承認安置有缺陷
      北京律師趙三平認為:“當地政府的不作為,直接剝奪了400多名村民的憲法權利,侵犯了他們的基本公民權,涉嫌違法。”中國《憲法》第33條規定:凡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人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任何公民享有憲法和法律規定的權利,同時必須履行憲法和法律規定的義務。
      哈爾濱市阿城區有關部門對青龍山村一事的表述是:青龍山村的事本來就不歸阿城管,“它劃到庫區了,歸庫區管,庫區歸市里管。”而在哈爾濱市西泉眼水庫管理處,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表示,青龍山村的問題是歷史問題,不歸水庫管,歸政府管。
      據悉,目前,哈爾濱市委、市政府已成立調查組,對原青龍山村的情況展開調查。調查組初步認定原青龍山村民的返遷屬於違法行為,但同時表示政府管理存在缺陷。調查組表示,他們將嚴格依據法律、法規和有關政策,盡快提出處理意見,果斷予以解決。哈爾濱市政府秘書長石嘉興坦言:“事情到了今天,有關部門在對移民安置還是有缺陷的,確實存在的。”
      對村民們當前的生活現狀,哈爾濱市政府已要求阿城區做到四個確保,即確保返遷移民飲食飲水安全,確保符合義務教育條件的孩子上學,確保生病的村民及時得到治療,確保做好防火防盜等治安穩定工作。對村民們最關心的戶口和身份的問題,阿城區副區長劉曉明說:“這個問題確實到了一個應該解決的時候,時間越長問題越大……爭取最快地拿出一個處理意見”。

      法院強遷 遇村民抵制
      據悉,起初青龍山返遷戶的動態引起了當地政府和有關部門的密切關注,在多次勸說無效的情況下,當地政府將返遷戶集體訴至法院,要求法院強遷。
      1999年10月17日,哈爾濱市中級法院決定對返遷戶強制執行遷移,但執法人員在執行過程中遭到返遷村民抵制,最終被迫中止。從此,青龍山返遷戶與當地政府間的爭議被暫時擱置下來。目前,青龍山返遷戶聚居點位於西泉眼水庫二級保護區內。西泉眼水庫管理處一位副處長透露,青龍山村移民返遷問題,他們也曾多次向地方政府反映,但並未得到有效治理。阿城區平山鎮政府的一位官員表示:“那裏畢竟是水庫淹沒區,萬一發生火災、水患、疫情,我們作為地方政府的負責人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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