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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筆老人 堅守一個行業
( 2011-08-05 )



曾經擁有一支鋼筆是時尚,如今卻少有人使用。圖為一位老人在用鋼筆寫字。

廣義修筆店坐落在北京東四南大街上,在一排時尚小店的包圍下並不起眼。張廣義老人已經在這個小小的店鋪裏修了65年的鋼筆。如今,偌大的北京城裏,只剩下他堅守這個夕陽行業。

      據《京華時報》報道,張廣義從小在父親的鋼筆店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對鋼筆情有獨鐘。17歲那年,他開始幫父親打理生意,那時客人拿壞鋼筆來換,他覺得可惜,就主動動手修,漸漸地就掌握了要領,慢慢地,他就入了修筆的門。

      自學修筆技藝
      張廣義說,自己的修筆技術純粹就是琢磨出來的。父親以前自己開店,但主要是經營鋼筆,修筆只是捎帶手的活兒。有時候顧客會隨身帶出了毛病的舊筆,讓他們幫修修。就這樣,當時只有17歲的張廣義就開始自己摸索修筆,從簡單的更換小零件,直到換筆尖、為摔彎了的筆尖“整形”。
      從小修到大修,從打磨筆尖到“點金尖兒”,張廣義一幹就是65年,修過的鋼筆超過十萬支。其中,一支4000多元的派克筆因零件損壞嚴重被主人束之高閣多年,經過張廣義的妙手,又恢復了生命力。
      中共建政初期和1980年代初,是張廣義記憶中修筆行業最為興盛的時期。那時,無論是朝氣蓬勃的學生、意氣風發的知識份子、進城來的農民、便裝的解放軍……在樸素整潔的上衣口袋裏別一支閃光亮的鋼筆,都是一種既拉風又低調的時尚。
      “要是男女青年談朋友,一支鋼筆都會成為很珍貴的定情物。”張廣義說,直到現在,他的顧客中,很多耄耋老人談起自己那支不算名貴、但視若珍寶的鋼筆,無不帶物在人亡的傷感與惆悵。
      那時的人們珍視鋼筆、喜歡用鋼筆寫字,修筆店也就跟“火”起來。張廣義記得,那時,北京大大小小的修筆店不下20來家,而且都坐落在繁華的前門、西單、新街口等商街上,除了固定的店,還有很多修筆匠用皮包裝修筆工具走街串巷。人們開玩笑,說拎皮包的,不是官員就是修鋼筆的。


      天天準時開門
      如今,用鋼筆的人越來越少,他修一年的筆,也只能掙到1萬元辛苦錢;若他把店面租出去,一年至少能收到10萬元租金,但他依舊堅守這個小店,他是真心喜歡這個行當。這裏幾十年沒動過窩的物件和這個與鋼筆為伍一輩子的老人,都應了他反復念叨的一句話:“我現在是一個人在堅守一個行業。”
      “張爺爺您幫我修修這根筆,這是我在青島的姐姐托我幫修的。”一個顧客上門,張廣義戴上眼鏡,“這是800號的英雄金筆,筆尖掉了,我試修修,不一定能修好。你拿筆帽,兩天後來找我,給我看筆帽我就知道了。修好了我收20元錢,修不好不收錢。”
      “有時候修筆排隊,有時候我坐一下午也沒人。但是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來,我就天天準時開門。”張廣義說,2010年北京大雪,老伴和孩子都勸他別去了,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人來。“可我剛進門開燈,就有人來了,一邊拍身上的雪一邊說?珖真怕您今天不開門?玼。”他說,“許人家不來,不許我不去,不能讓人家失望……”
      隨圓珠筆、簽字筆的出現、通訊技術的發展和網絡的盛行,與那時沒開門就有顧客排隊的“盛景”相比,修筆店在京城的消失也快得讓張廣義有些發懵。他說,“我的同行都不幹了,以前東安市場裏面挺有名的幾家也都轉行做別的了。”同行的紛紛撤出讓張廣義無奈,徒弟的告別更讓張廣義傷心。”
      為了把修筆的手藝傳承下去,前些年,張大爺一直張羅收徒,但修筆費事、掙錢少,沒人願意耐下心學,老人曾經的徒弟也紛紛另謀出路。如今,他也漸漸放棄了傳承的念頭,打定主意,孤獨地堅持到最後。

      “點尖”技術無人傳承
      一項技藝的傳承、發展都是凝聚幾代人的心血,但一旦被時代拋棄,它消亡的速度往往讓人來不及歎息。雖然一直堅守京城最後的這一家修筆店,但張廣義已經80歲了,修筆行業中的“點尖”技術,也隨老先生眼睛變花而徹底失傳。
      據《北京晨報》報道,所謂“點尖”,就是金筆掉到地上、摔掉了筆尖上銥金的小顆粒後,修筆匠再把這個小顆粒焊上。這道工藝在筆廠裏都是鐳射加工,張廣義則是手工操作。他說,“50歲過了,這個活兒就勉強了,現在幹不了了。”點尖的絕技,帶給張廣義的除了顧客的讚歎,還有因為長期點焊而患視網膜炎的眼睛。
      張廣義說,“我能支撐一天算一天,總算是對別人有些幫助,就行了。”每天修筆店關門後,張廣義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可幾十年下來,因為天天與鋼筆和碳素打交道,他說,“就算十個手指頭搓掉了皮,估計裏面的肉也是黑色的了。”因為卸筆尖很吃力,兩個大拇指開裂很嚴重,張廣義不得不戴上了兩個橡膠指套,他說,“我不願意戴,可不戴不行,裂得太厲害。戴上,手指頭沒感覺,以前我一摸這筆的筆尖就知道好不好用。”
      曾經,首都博物館有人來店裏拍照片,說是博物館要辦展覽,還寄來一張請柬。“那請柬我都不知道放哪兒了,”張廣義笑說,“我不看,這些東西看了一輩子了。”“這麼多年了,區裏市里組織勞模去玩,我一次沒去過,一出去玩不是一兩天,萬一有人急找我修筆呢?我有時候也想,可能突然有一天我就不在了,再也不能下午3點準時來開門,肯定會讓人撞鎖、讓人失望了。”
      張廣義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孫輩的有兩個孫子、一個外孫女。張廣義說,“沒人願意接替我幹這個,我也不願意讓他們幹,太苦。我的孫子現在讀博士了,人家讀完博士讓人家修筆?以後怎麼結婚怎麼過日子?”也有很多老顧客、老街坊都讓張廣義收個徒弟,張廣義總是反問他們:“您願意讓您的孩子來幹這個嗎?”一問這句話,雙方都是無奈的沉默。

      月入千元 老人守望孤獨
      每天下午3點,張廣義都步行從家準時走到修筆店,開門、把掛在玻璃門上的“休息”翻轉過來改成“營業”。門樓上,“大興公寓”的石匾已經斑駁不堪;旁邊,內衣店櫥窗裏衣暴露的塑膠模特和勁爆的音樂在霓虹燈招牌下不知疲倦。在這樣的躁動中,張廣義和他的老店有“金鐘罩鐵布衫”一般的沉穩和安逸。
      張廣義說,這棟老房子是房管局的,自己每個月交不到一百元錢的房租。每天下午3點到5點營業,一個月下來的收入在千元左右。“親戚、朋友,甚至不認識的人,都勸我把房子改作他用,那樣我每年至少坐享十來萬的收入。經常有人一推門進來了:這房子您租嗎?您開個價!”張廣義一邊說一邊擺手,“那樣傷心啊!傷我自己的心,也傷了那麼多喜歡鋼筆、喜歡寫鋼筆字的人的心。”
      張廣義說,這些年,經他手修好的筆不下十萬支。換個零件5元、10元,有時候簡單的修理干脆就不收錢。最大的一筆“買賣”,他記得是一位女士來修一支價值近3萬元的萬寶龍鑲鑽金筆。“那支筆筆尖摔彎了,專賣店修復要寄回原產地,半年左右修好後再寄回來,費用大概要3000元。”張廣義說,經過修復,金筆完好如初,只收費200元。
      據《北京晨報》報道,張廣義的小店裏,幾乎所有東西都是古董級的:老式鐵殼的台燈、磚頭式答錄機、邊緣已經被磨出亮光的木質工作台、坐了幾十年的腳凳……工作台上,旋螺絲扣的機器落滿了裹油泥的塔灰,旁邊為鋼筆磨尖的砂輪在燈光下熠熠放光。
      牆上的相框中,一張發黃的照片格外顯眼,照片中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照片下面,複方丹參片和心腦康膠囊的白色瓶子特別顯眼。“八十了,雖然沒什麼大毛病,但是覺得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張廣義說,有一天早上,他正洗臉,突然覺得鼻子下面有東西,“我以為感冒流鼻涕了,一摸滿手血止不住。後來急救車給我拉到醫院,做了鐳射手術才算好了。”
      他說,他現在的要求就是這個修筆店能堅持一天算一天,一旦自己不在了,所有的東西,兒女如何處置,自己都不管了。

      因為字不好看 十分喜歡鋼筆
      “半厘小肆客爭臨,筆好人誠愜眾心。若問緣何常燦爛,只因骨內有真金。”在張廣義這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店裏,牆上除了掛滿了各個年代“先進個體戶”“信得過個體戶”的獎狀,很多名人題字都讓人驚歎這個不起眼小店的與眾不同。 
      張廣義說:“那首詩是文物專家王世襄題的,那裏面的那個是吳祖光給寫的,那時候他和夫人新鳳霞來過我店裏修筆。”還有很多美術學院的學生來修筆後,順手就用修好的鋼筆給張廣義畫一幅速寫,“這說明人家對我的服務還是滿意的,掛是個激勵,沒事兒的時候看看。” 
      張廣義喜歡鋼筆,有時候顧客來修筆,看人家把修好的筆隨便往兜裏一放,張廣義都會彎腰從櫃台裏找出小塑膠袋子,叮囑人們裝好別再掉了。有顧客挑選鋼筆,張廣義會把顧客沒挑中的筆原封不動地放回筆盒中固定的位置。有人知道張廣義愛惜鋼筆,收拾東西的時候如果發現有不用的舊筆,就給他送過來,沒准就能修好了或者拆出個能用的零件,這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張廣義喜歡鋼筆,年輕的時候也給自己留過好幾支不錯的“珍品”。“後來一支也沒留下。”張廣義笑說:“都是為了給顧客的鋼筆配上零件,一狠心,就從自己的那幾支鋼筆上拆下來。”
      有很多人覺得既然張廣義這麼喜歡鋼筆,一定寫得一手好字。但張廣義說:“我之所以這麼喜歡鋼筆,就是因為我寫字不好看,所以我一直非常羡慕能寫得一手好字的人,也更希望他們都能有一支得心應手的好筆。”

      歷史兩百年 行業已沒落
      1809年,英國頒發了第一批關於貯水筆的專利證書,這標誌鋼筆這種新型書寫工具的正式誕生。但鋼筆真正走入尋常百姓家,卻是二十世紀中期以後的事情。到現在,鋼筆的歷史才僅僅兩百余年,但修鋼筆這種職業卻如曇花一現般在歷史長河中走向消失。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鋼筆普及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也是修理鋼筆的鼎盛時期。當時社會上流行的說法是:插一支鋼筆的是中學生,插兩支的是大學生,插三支以上的肯定是修鋼筆的師傅。
      師傅修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檢查、清理。劃紙的筆,要緊的就是打磨筆尖。師傅坐在工作台邊,借燈光,用放大鏡仔細地觀察了,再用刀片慢慢清理淤積的墨水,然後嫺熟地在機器上打磨。打磨完畢,師傅用水把筆膽洗淨,然後蘸了墨水,在紙上畫畫、寫寫;感覺不滿意,又重新拆下筆尖來琢磨了,又打磨,直到滿意為止。用鋼筆主要是用筆尖,修筆師傅的水準,也就體現在修筆尖上。

      尤記少年時  還是稀罕物
      在山東濟南,有一家開了20多年的鋼筆維修店,修筆的老人叫韓吉奎,技術好、收費便宜。不過在2010年9月,老人已離世,家中留下了大量他所喜歡的鋼筆。他生前最為遺憾的就是,鋼筆正漸漸被人們淡忘,修鋼筆的也少了,他的修筆技術最終沒能得到傳承。
      據《濟南時報》報道,韓吉奎的老伴說,韓吉奎修了20多年的鋼筆,也收藏了不少鋼筆,鋼筆在他的眼中都是有生命的。病重時,他曾急切尋找“有心人”傳承修筆技術,卻最終抱憾離去。如今,近500支鋼筆靜靜地躺在老修筆匠的家裏,任歲月的塵土封存。
      人到中年的濟南市民立言(化名)在一家媒體工作,他說,自己現在已基本不用鋼筆了,甚至很少用筆,身為一名文字工作者,說起來有點悲哀。但少年時代對鋼筆的記憶卻無法淡忘。“讀二年級時,鋼筆還是稀罕物,我向高年級學生借了一支,把玩時卻把鋼筆'屁股'弄丟了,橡皮管裸露在外,只好買支新的賠給人家。那是我第一次用鋼筆。”
      立言說,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支鋼筆,當時他把筆尖插到墨水瓶裏,還以為它會自動吸墨水,甚至不知道去摁橡皮管。那時經常有人到學校推銷墨水粉末,用水沖一下當作墨水,但這種“墨水”品質很差,鋼筆品質也不過關,經常把作業本弄得一塌糊塗。
      “靜靜地看書,然後用鋼筆摘錄下那些華美或睿智的詞句,重新聽到那曾經熟悉的沙沙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紙筆一生的年代。這樣的時光如驚鴻一瞥,兩支舊鋼筆,洗盡鉛華,握在手裏,筆尖上的文字汩汩流出……”這是一名網友在微博上的發言。他表示,在他們單位,仍然有同事在使用鋼筆,“其實用鋼筆挺好的,低碳環保,但現在用鋼筆的人少了,有時甚至覺得用鋼筆挺有品位的,不過沒有墨水時就尷尬了。”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在展示王耀南將軍的鋼筆。

鋼筆漸漸成為奢侈品,或作為紀念品被收藏。這是為上海世博會推出的紀念款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