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許多拍賣行，都存在文物或藝術品“魚龍混雜”的現象，民眾也輕易相信拍賣鑑定結果，花冤枉錢者不在少數。圖為在北京舉行的一場拍賣會。新華社

“古玩江湖”波譎雲詭，黑幕重重。如今的古玩界，最常見的“杯具”（網絡詞語，指“悲劇”）既不是買貴了也不是賣賤了，而是用真錢換回假古董。一個業內公認的事實是，經過近三十年的淘洗，目前市場上流通的古玩藝術品九成以上為贗品。

      據《三晉都市報》報道，2010年7月16日至18日，一場國際性古玩博覽會和兩場各有賣點的古玩拍賣會，在山西太原三家星級賓館各自安營紮寨，令眾多收藏愛好者頓生分身乏術之憾。在媒體驚呼太原正在成為“北方收藏重鎮”的時候，一些資深藏家卻儼然一副旁觀者的清醒、冷靜乃至憂心忡忡。一位藏家稱，想把自己知道的和經歷的寫成一本書，書名就叫《誰在忽悠山西人》。

      “流傳有序”無從談起
      近年來，一些重大案件成果展，每每成為富貴人家古玩藏品集中亮相、被動接受鑑定的舞台，重慶市司法局原局長文強那幅曾被鑑定為價值364萬多元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就是典型。2010年4月下旬，山西省查獲一個綁架、搶劫犯罪集團，涉案金額號稱“高達兩億元”——嫌疑人之一的王某是一位古玩愛好者，警方在其家中搜出的贓物中，包括一批據他本人估價不菲的“古玩”、字畫。“兩億元大案”的說法初起，便有內行聞訊提醒，對這一數字的引用需慎重；時隔數日，一瓷器收藏大家從電腦上看到這批“贓物”“古董”時，口中不斷重復：倣的……
      今年春天，北京一知名拍賣公司在太原舉辦春拍預展新聞發布會，公司一負責人被問及拍品是否保真時，委婉地答復：“行業內講的是?珖流傳有序?玼。”業內人士指出，所謂“流傳有序”，是指器物流傳過程清晰，有證可考、有據可查。而中國拍賣行業歷史不過十多年，“流傳有序”根本無從談起。業內人士強調，此種情形下，拍賣企業迴避拍品真假而一味強調“流傳有序”，將關防火漆印或器物擁有者所講“某朝某代祖上某人曾受皇帝賞賜”等故事作為拍品“流傳有序”的佐證，十分荒唐。

      迎合新手撿漏心態
      山西收藏家協會副秘書長牛潤生曾在從頭至尾翻看過一冊由某拍賣會組織方提供、拍品總估價數億元的精美圖錄後，用業內人司空見慣的平靜口吻給出結論：“全是假的，連高倣都算不上。”時隔兩天，一太原收藏協會會員在一場書畫拍賣會上發現，一批畫工很差的“名人字畫”，被以“行業慣例”註以“XXX款”公然上拍，真跡市價約一平尺30萬元的齊白石作品，在這裏幾萬元便可拍到一幅，“這種明顯違背市場規律的定價，蒙不了內行人，卻迎合了初涉字畫收藏的新手們急於撿漏的心態。即使買家事後發現問題，拍賣公司早已留有退路——人家拍的就是?珖藝術品?玼。”
      2007年10月13日，一拍賣公司秋拍預展在太原一家五星級酒店舉辦。拍賣方重點推介的四件“國寶級海外回流文物”，據稱是抗戰後從大陸流傳到海外，又由台灣中華文物學會花費一年多時間，從旅居海外多年的兩位收藏家手中征集到的。
      為了證明所言不虛，拍賣方還特意展示了部分“國寶”外包裝的關防火漆印。然而一個多月後有消息傳來，四件“國寶級文物”被北京文物局緊急叫停，其中三件被認定為贗品，另一件不久亦被認定系拼接而成，之前的鑒賞會上曾有多位業內知名專家連結歷史事件高度評價、總估價達7000多萬元人民幣的幾件“國之重寶”，頃刻間一文不名。
      有業內人士指出，中國古玩市場的製假、鑒假、售假，已然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贗品充斥市場且暢通無阻，古玩鑑定行業之混亂難辭其咎。

      4.3億《砥柱銘》疑是贗品
      藏家周鵬飛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他的一位企業家朋友，想介入收藏領域，於是便僱了一支龐大的團隊來“長眼”，包括鑑定專家、拍賣行老闆、資深藏家等。在他們的指導下，該老闆投進了上千萬元購入古畫。
      之後，他被圈內人告知，其購買的藏品全部為贗品。一怒之下，該老闆報了警，當然毫無結果。這位老闆事後問他非常信任的一位鑑定家：“我如此信任你，給了你那麼多錢，你怎麼連一張真的都不給我呢?”這位鑑定家“無奈”地說：“不是我不想給你，是我不敢給你啊，你若有一張真的，你便會知道現在市面上全是假的！”5比95——這是圈內人對中國古畫市場真假作品的比例判斷。
      黃庭堅的《砥柱銘》於今年6月初拍出4.368億元的天價，創下中國藝術品成交世界新紀錄，一時間“無人不說黃山谷”。就是這樣一個天價成交的書法作品，收藏書畫多年的王保良卻認為是贗品。其實，從乾隆時期開始，就有人懷疑《砥柱銘》的真偽。
      《砥柱銘》從南宋到清代，一直流傳在民間，歷經眾多名藏家之手，包括南宋第一鑒賞家王厚之，南宋重要大藏家賈似道。20世紀上半葉，《砥柱銘》流往日本，被日本著名收藏家藤井齊成有鄰館收藏。2000年《砥柱銘》流到台灣藏家手中，10年後，這位台灣藏家將《砥柱銘》送拍至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拍賣公司的工作人員說，有關《砥柱銘》的真假，在上拍之前已經約請全國頂級權威專家做鑑定，“為本人的真跡。”
      王保良提出：“黃庭堅與蘇軾、米芾等人齊名，為啥在《砥柱銘》中寫了那麼多錯別字？”他說，砥柱銘的開頭部分，80多個字就出了好幾個錯字，比如“祝”字、“禮”字偏旁都寫成了衣字旁，比“示”字旁多了一點，而他自己搜集的黃庭堅作品的印刷集子，這兩個字都沒有出過這樣的錯誤。
      另外，王保良提出，《砥柱銘》這幅長卷是台灣一位藏家2000年從日本有鄰館購得，《砥柱銘》是這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有鄰館並無面臨倒閉的危險，為什麼出售這麼珍貴的黃庭堅長卷？而且是以區區幾千萬的價格？”

      操守淪喪 “專家”走穴
      導致古玩市場亂象叢生的原因，在業內人士看來，一方面在於古玩鑑定隊伍良莠不齊、權威鑑定機構缺失；另一方面，則是部分鑑定專家職業操守淪喪、在“學術爭議”掩飾下行“另類腐敗”之實，而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法律法規嚴重滯後，行業壟斷與失控並存。
      據《三晉都市報》報道，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放射性碳14測定年代法和熱釋光法鑒別古陶器真偽的技術相繼問世，現代科技進入文物鑑定領域，此後又有電子顯微鏡分析、X射線螢光分析等科技鑑定手段出現。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民間製假倣古的水準也水漲船高，手法更新十分快，因此，目前的文物鑑定仍以“眼學”為主。這一狀況，令古玩鑑定在難度有增無減的同時，又因屬於主觀領域而具較大“操作空間”。
      隨昔日高居廟堂的國家文博系統文物專家頻頻亮相各類鑒寶活動現場，有人漸漸看出“門道”：一些專家不相信民間有真東西，只要是老百姓手裏的東西，一律看新看假；一些專家做人“很講究”，只要倣得不太離譜，全都“看老”，自己省心省力，買方賣方皆大歡喜；還有一些如同“南郭先生”，本不具備鑒寶能力，為了維護面子信口雌黃；還有“理論型”專家，擅長紙上談兵，著作頗豐，但脫離市場，缺乏實踐經驗，不瞭解造假者的“技術升級”，不清楚真品贗品間的微妙區別，一旦親自上手，失誤率很高。
      1990年代中期，河南農民高水旺燒製的“北魏陶俑”，引發故宮博物院和中國歷史博物館重金“搶救收購”，便是一個典型例子。
      最為知情者詬病的，當屬金錢戰勝良知，熱衷於走穴、辦證的“腐敗型”專家。他們被認為是當今中國大陸文物市場上“一枝獨秀的大型商業隊伍”，也是這場轟轟烈烈的鑒寶熱中“最大的受益者”。
      在山西省，目前擁有古玩鑑定資質者不足十人，其中一人說，現在的古玩鑑定行當，“比中國足球還黑”。更有藏家直言，如今的鑒寶，多數是純商業行為。

      拍賣公司逾百專家無需考核
      在中國大陸，文物交流有三大形式，一是由政府及私人設置的文物公司，二是政府批准成立的拍賣機構，三是民間舊貨市場和收藏者之間的交流。 
      據瞭解，目前中國大陸共有從事古董藝術品拍賣企業逾百家，所拍文物以近現代的為主，以海外回流宋代以前的文物為輔。青銅器、石刻、玉器、陶器、俑像、漆器等由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的限制，難以進入拍賣行，這些文物基本處於民間私下交流狀態。
      按照《文物拍賣管理暫行規定》，文物拍賣公司成立的條件之一是必須聘請五位以上專家。但是何謂“專家”，並沒有統一的標準。
      在中國大陸，醫師、律師、會計師等，都要經過考試審核，但文物鑑定專家不需要任何考試審核，在鑒寶領域，有些專家是從國家直屬文博單位退休的具有副研究員以上職稱的文物工作者，也有濫竽充數者。

      文物倣製廠 多是家庭作坊
      近年來，文物藝術品出現造假狂潮，其範圍之廣、品種之全、數量之多令人瞠目。保守估計，在中國大陸，參與文物造假與行銷者達三十萬至五十萬之眾，文物倣製工廠分布各地，更多的是家庭小作坊。
      如河南等地以造假陶俑、青銅器聞名，一個只有300多戶人家的村子成規模的文物倣製廠就有20多家，小作坊更是為數眾多；山西以倣造青銅、木雕佛像為主；陝西、山東、浙江以古陶瓷為主；江蘇、安徽、遼寧以古玉為主；浙江、上海以字畫為主；江西則以官窯陶瓷為主，產品銷售到中國各大拍賣公司。
      而北京的文物造假更是幾乎包含了所有門類，尤以書畫、古傢具為最多，出現了古舊傢具一條街、古傢具城等。

      真假標準沒有定論
      中國首部拍賣行業規範——《文物藝術品拍賣規程》——今年7月1日全面實施，規程內容涵蓋文物藝術品拍賣從拍品鑑定、展示到拍賣的全過程，內容直指當下古玩藝術品市場“拍假”和“假拍”兩大疾患。有評價稱，看到了古玩藝術品交易納入司法範疇的曙光，古玩交易“不保真”的行規自此被顛覆。
      但更多業內人士認為，這種預期過於樂觀。保真、打假的前提是真假明確，在古玩鑑定行業亂象紛陳、權威鑑定機構缺失的情況下，真品贗品的最終斷定，又該由誰說了算？目前的普遍看法是，導致古玩鑑定行業混亂的根本原因，就是相關法律法規空缺，和由之引發的鑑定資質認證混亂、行業事務和話語權壟斷、鑑定行為缺乏規範、鑑定者無須為誤鑒負責。
      他說，古玩鑑定是眼學、社會學等的結合。千百年來，中國的古玩鑑定經驗，多是民間收藏者和古董生意人在漫長的收藏和交易過程中歷練總結出來的，陶瓷鑑定名家耿寶昌，就是古玩店伙計出身。中共建政後，漸漸形成了文博部門在相關事物上的系統內部壟斷。
      近年來，隨“收藏熱”的興起，民間收藏鑑定需求旺盛，坐擁機制之便、獨攬鑒寶話語權的文博系統工作人員紛紛移師民間鑑定市場，民營鑑定仲介機構也趁虛而入，打“掛牌專家”的旗號分一杯羹，而在殘酷的市場中歷練出獨到眼力的實戰派，鑒寶水準再高，都難以邁進鑑定行業門檻，更遑論監督權、話語權。
      業內人士認為，應當拓寬民間文物鑑定資質認定和資格評審的門檻，實行統一、公開、公平、公正的資質認證管理，吸引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到文物鑑定和保護事業中來，同時通過立法，規範古玩鑑定和流通行為，明確古玩鑑定程序、責任、效力、收費標準及失誤賠償等，建立嚴格的監督機制和從業機構、人員信用評價體系。

      街頭巷尾 時聞“收藏”
      “盛世興收藏”。近幾年來，中國藝術品市場空前繁榮，引發了收藏熱，收藏隊伍從先前的百萬猛增到了如今的7000多萬，街頭巷尾時而能聽到人們討論“收藏”的聲音。
      珠寶玉石質檢師何志紅表示，藏友的收藏熱情度很高，面臨火熱的市場時卻應保持理性，不能盲從。她透露，就“曬寶”活動來看，現在藏友大多是把自己家的東西或在地攤上“淘”到的東西帶來做鑑定，藏品水準高者鳳毛麟角。
      據《北京商報》報道，相比於高端收藏，民間收藏雖然十分火爆，但不能以此認為收藏機制就已完善，藏友的群體性特征大多是出於對中國文化的熱愛，是自發的一種活動，仍處於中低檔層次上。
      何志紅說，現在搞收藏的人多是注重經濟價值，或讓藏品保值增值，或傳給子女，是百姓收藏的主要目的。而目前百姓收藏還沒有完整的理論進行引導，獲取知識的途徑也很有限，知識普及度還遠遠不夠。而巨大資金流入收藏市場，使原本稀缺的資源大量存積於商人手中，對於將收藏作為投資還仍存在較大風險。
      北京玉學玉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于明也指出，現在的大眾收藏離真正的收藏還有很大距離。在其目前接觸的藏友中，有近90%的收藏愛好者往往抱“玩玩”的心態，從中撿漏，跟風盲從、求富心理現象嚴重。收藏者大多看到了藏品的市場價值，卻忽略了自身專業素質的提高，而他們獲取知識的途徑有限，有些甚至是以訛傳訛。

大陸的文物倣製品絕對能“以假亂真”。因為在洛陽曾舉行的文物倣製品博覽會。中通社

所謂的鑑定專家，也和古董一樣有真有假，讓人難辨真偽。圖為安徽省文物鑑定站的鑑定專家，為收藏愛好者“鑒寶”。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