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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移民“找不到生活”返流
( 2010-03-19 )





三峽移民像歷史上的任何一次大規模移民一樣,搬遷的車輪滾動,只意味第一步的邁出。而今三峽返流人口有多少,目前尚無統計,但返流絕非個別現象。就拿遷往廣東惠州良景鎮的二十三戶三峽移民來說,有十七戶因“找不到生活”,不到一年就返回了家鄉巫山,甚至有兩戶還賣掉了安置房。

      外遷移民需要一個漫長的適應與被吸納的過程。其中有一些人,因無法適應全新的生活環境,選擇回到接近故土的地方,被稱為移民的“返流”現象。
      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良井是廣東惠州十三個移民點中返流最嚴重的鎮。2003年,良井十四號房的劉長康一家四口,移民惠州不到一年,就率先離開,回巫山去搞養殖業。緊接,其他移民也紛紛加入回鄉隊伍,到2004年上半年,二十三戶中返流十七戶,甚至有兩戶賣掉了安置房和宅基地。

      安置耕地難維生計
      按照當時國務院的安排,廣東省需要接收安置三峽庫區外遷農村移民七千人,廣東的肇慶、高要、佛山以及惠州四市,成為三峽移民的接收地。安置點以惠州市區為中心,分布在四周的十三個鎮街,王詩端去了良井鎮。王詩端選良井,是他看到移民後的生活有奔頭,因為良井綜合市場就規劃在移民村的附近。
      良井鎮移民村共二十三戶六十九人,安置耕地62.1畝。然而移民整七年的時間裏,只有2003年曾以兩百三十元每畝的價格租給他人種西瓜。後來,因村小組長拿承租者回扣、低價出租耕地遭到村民抵制,這62.1畝地就荒了下來。雖然王詩端打出了招租廣告,但鮮有人問津。
      現在,每天早晨不到六點,王詩端就鑽進良井農貿市場幫菜攤老闆撿菜葉,末了,拿出一元錢拎走十余斤菜葉子,回家餵雞餵鵝。王詩端和留守村民喬光輝說,“移民找不到生活”,良井鎮出現大量移民返流,只剩六戶留守。

      與“排外”村民難融洽
      三峽移民和當地村民的關係也很微妙,在王詩端看來,感覺當地人“比較排外”。王詩端家的斜對面,是一家惠州本地人開的麻將館,三個本地人“三缺一”的話,也不願意跟移民一桌的,“我幾年沒去麻將館了”。
      這種微妙的關係同樣存在於孩子之間。四十五歲的劉慶念,老家在巫山縣巫峽鎮秀峰街,在良井移民村靠幫別人開車維生。劉慶念說,兒子十四歲,在良井宏基小學讀五年級,回家常訴說同學罵他“北佬(外地人)”,並經常遭到當地同學的欺負打罵,覺得很委屈。潼湖鎮移民村饒友會的兒子,讀職業學校兩年多,與當地學生搞不好關係。2007年,家人只好把他送回重慶讀書。
      在移民村,很多村民還保留老家的習俗,尤其是建房、結婚、嫁女兒這些大事,都會特意“挑日子”,村民會打電話回巫山老家,請專門的風水先生擇吉日。每年的農曆七月半“鬼節”,村民都會像在老家一樣,早早地買回紙錢,在門前沙地上,用樹枝畫幾個圈,擺上寫老人名字的紙錢,旁邊還倒上一杯酒,面朝老家的方向作揖,有的還會跪地磕頭,口裏默唸過世老人的名字:“爺爺,孫兒給你燒錢了,來領哈。”等。
      端午、中秋、春節,開飯前,會有這樣一個簡短的儀式:擺好碗筷,嘴中輕聲默唸,對過世的三代親人說:“今天過節,來這裏吃飯。”還有一種說法,擔心惠州離巫山路途遙遠,在惠州燒紙錢過世的老人們收不到,每年清明,還會專門打電話回家,叫親人代自己掃墓,上香燒紙。
      在某些習慣被頑強保留的同時,味蕾的變化也在悄然發生。在廣東惠州的很多移民都表示,這幾年在飲食方面,口味清淡了很多,不能再像老家一樣吃辣了;而且,無論是在家裏做飯,還是上飯館,移民的桌上都會先上一大鍋煲湯。

      返鄉雖清貧 也不願回頭
      何貴珍一家是三峽庫區十四萬外遷移民的一部分,他也返流了,但戶口留在了外遷地。這種“人戶分離”使他面臨一系列難題,譬如戶口問題、子女教育問題、養老保險問題等;此外,返鄉後還要面臨清貧的生活。但即使如此,他們也不願再返回遷出地。
      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三十九歲之前,何貴珍從未離開過家鄉——重慶市巫山縣巫峽鎮早陽鄉東坪二組。因當地遊人眾多,從縣城裏批發一些工藝品回村賣給遊客,一個月就能掙兩三千元錢。搬遷之前,這幾乎成了村裏主要的謀生手段。
      2000年,在政府組織的正規化依法外遷開始之前,東坪二組的一百一十八名村民,就邁出了自主外遷的步伐。“來湖北吧,要田劃田,要房分房。”聽罷當時村裏一名官員的許諾,何貴珍一家便滿懷憧憬地遷往湖北荊州。然而,一到這裏,何貴珍一家就想走了,他說,一家人到了古松村,沒田種也沒房住,花了兩萬兩千元買下當地村民的一套二手平房,才換來了兩畝八分地。種上稻穀,就是家裏主要的糧食來源。
2005年5月,妻子黃世梅的娘家叔叔去世了,何貴珍一家連夜趕回了巫山。這是搬遷後何貴珍第一次回到家鄉。這一回,就再也挪不動了。遷回巫山的前夜,何貴珍把在湖北置辦的房屋以六千五百元錢的低價賣了,而這筆錢,只是當初買價的三分之一。“這麼一來二去的折騰,家裏的錢都花光了。”何貴珍歎了口氣。
      現在對於何貴珍一家而言,更嚴峻的問題是女兒何丹的學費。因為是“湖北人”,十二歲的何丹在巫峽中學就讀,得交七千元的議價費,而每月兩千元的家庭收入,實在是杯水車薪。隨之而來的,還有高考的問題,因為戶口不在巫山,這批“返流”移民的第二代,將回到戶口所在地考試。
      儘管何貴珍一家的生活仍舊很吃力,但像眾多“返流”移民一樣,他們不願再回遷出地:“家鄉畢竟認識的人多些,熟人多了路好走。那邊沒地沒房,還要受氣,日子更不好過。”

      生活各有好壞不願被稱“廣東人”
     
移遷後的居民,生活水平各不相同,有的貧困,有的富足。六十五歲的黃義清是返流大軍中的一員。2006年的一天,黃義清出門不慎摔斷了兩根肋骨,小兒子找到了巫山縣政府,想咨詢醫療費的問題。“某處負責人直接大手一揮,把我們擋在了門外,說了一句,你們是廣東人,我們管不。”黃義清心裏咯了一下,祖祖輩輩在巫山生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人稱為“廣東人”,感覺彆扭極了。
此前,返流的黃義清一直住在小兒子家,靠家裏兩個兒子每人三百元的生活費過活。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相似的情況發生在五十七歲的黃湘秀身上。2002年,黃湘秀和老伴從廣東省惠州市良井鎮回到家鄉巫山,住在大女兒家中,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各出兩百元,負擔二老的生活費。
      同樣返流的楊于林,回到了老家巫山縣巫峽鎮桂花村,與九十一歲高齡的老父親、六十三歲的殘疾哥哥相依為命。
      家裏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楊于林兩個在廣東打工的兒子每月寄來的六百元錢。子女接濟幾乎成了這些老年人唯一的經濟來源。
      黃湘秀很是羡慕曾是鄰居的韓長坤,因他家是就地後靠(三峽移民政策中的一種,指原來在庫區住的人,搬到後移的新建的縣城或者就在自家原來的山上,沒有被淹沒的地方)。六十三歲的韓長坤不僅有養老保險可以領,還有每月一百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費,他自感生活過得輕鬆。
      同韓長坤一樣就地後靠的巫峽鎮桂花村村民楊世連,把家安在了巫山新縣城,靠活絡的生意頭腦,在縣城的繁華地段神女大道開了一家咖啡館,“月入七八千不是很難的事。”楊世連頗為自豪。收入已是相當不錯了,憑本地戶口,楊世連一家四口每人還能領到最低生活保障費,共計每月四百元。

      若生活富足則選擇留守
      在廣東惠州的十三個移民點中,更多的移民還是選擇了留守。他們中,不少已經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移民姜華當年到陳江鎮考察,安置點附近除了中央糧庫在建,一棟房子都沒有,規劃的移民村緊挨鐵路,但因為一個叫“紅花嶺”的小山坡,連鐵路都看不到,地裏雜草叢生,“一個山坡,一塊荒地”。當時接待考察移民的官員承諾,不過十年,這塊地一定會開發。
      2001年考察時的那個小山坡,當地人稱“紅花嶺”,移民村因此得名。現在,小山坡早已在工業化的鏟車下消失,移民村兩排對門的安置房,也在工業區開發的浪潮中,形成一條商業街。街面不到百米,有兩家網吧,兩家藥店,兩家練歌房,三家川菜館,多家商店。移民房的大門牆上,都貼已經泛黃的出租單間廣告,還有的村民正在給房屋加層。
      陳江移民村最高的建築,是兩棟五層的樓房,都與姜華有關,一棟是姜華貸款建的,一棟是其女婿自建的。姜華到惠州後成了移民村的小組長,每年有兩次外出旅遊的機會,這是他移民前未曾想到過的。儘管年輕時,姜華開大貨車跑過中國不少省市,但2006年的泰國遊和2007年的重慶遊,實讓他過了把癮。
      不過姜華表示:“我這還不是惠州移民發展得最好的。”他推薦移民王德淵所在的水口移民村,“整個工業區的夜市都搬到了他們村的樓下”。
      起初,老家在巫山縣巫峽鎮高塘村的王德淵並不願外遷,他當過人大代表、治保主任,“跟縣長、書記一起吃過飯”。為了移民的事,他曾兩上北京,後來思想工作做通了,他到惠州安置點考察,看中了水口街道,覺得“挨東江工業區,開發得早,前景好”。
      王德淵說,他和老鄉們在惠州的移民生活,是在熱鬧、喜慶中開始的。那一晚,十三個鎮街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了他們的歡迎宴。不過他也清楚的記得,鑰匙交給村民,進屋後,看見門窗的結合處有裂縫,“寬的地方能塞進去一節煙蒂”,當場就有村民哭了。
      如今,每天清早五點半,天剛濛濛亮,六十五歲的王德淵就下地幹活了。他在街邊的荒地裏辟有一小塊地,種點瓜果蔬菜。王德淵種地並不是為了省錢,這個已經蓋起六層樓房的移民村小組長,堅持這樣做是為了“活動筋骨”。



因和當初瞭解的劃田分房承諾不同,所以儘管家鄉的務農生活辛苦,可還是有人選擇回鄉。圖為湖北省秭歸縣兩河口鎮農民在田間搬運蔬菜。新華社

圖為湖北秭歸縣銀杏沱村一八十歲老人在淘米,過上衣食無憂生活的三峽移民多不願遷出移居地。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