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體:

愛新覺羅後裔滄桑歲月
( 2008-06-05 )





愛新覺羅.毓嵉是末代皇帝溥儀的侄子,他的曾祖父是道光皇帝的第五子奕
 。雖然出身皇族,但祖蔭並未給他帶來一世無憂,滄海桑田的歷史變遷把他拋到動蕩的社會,讓他親歷了生活的殘酷,白手起家的艱辛。

  在大溫華裔們的賑災籌款活動中,一位畫家非常引人注目。他叫愛新覺羅.毓嵉。他拍賣了兩幅畫,一幅墨山水,賣了1萬元;一幅潑色山水,賣了5000元,全部捐給災區。人們除了贊同他的善行外,還對這位皇族後裔的故事產生了興趣。在歷史的洪流中,那些昔日的王公貴族經歷了怎麼樣的生涯?記者采訪了這位出身皇族的畫家。
  在愛新覺羅.毓嵉烈治文的家裏,記者采訪了這位著名的畫家。他衣隨意,待人隨和,說話帶京腔,頗具平民風範。從1992年起,毓嵉一家就定居大溫,非常享受加拿大悠閑隨意的生活。他家的客廳裝飾得古色古香,大理石的地面,紅木古式家具。家中挂很多他自己的畫作,也挂他父親溥松窗的畫作。坐在他寬敞的客廳裏,喝茶,毓嵉從容地回憶起前塵往事。

文革燒名畫燒了三天
  ?珧我沒有在王府住過,我小時候,家裏住寬敞的四合院。先是住東單,院子太大,鬧賊,喊人鄰居都聽不到,于是搬到王府井,住小一點的四合院。?珣毓嵉說。文革前他的生活非常自在,整天跟父親學畫,臨摹名家真跡。他喜歡臨摹宋元時期韓幹、曹霸畫的馬。他的家族做了三百年皇帝,藏畫非常豐富,為他學畫提供得天獨厚的營養。隨文革進行得如火如荼,他家也失去往昔的寧靜。毓嵉的大爺溥雪齋,本來很受政府尊重,毛澤東每年過年還會送兩瓶酒一隻火腿給他。溥雪齋與鄧拓關係很好,經常一起打麻將。鄧拓倒了,他也被通知抄家。早晨帶4個孩子出去吃早點,溥雪齋說:?珧大清國人,士可死,不可辱。?珣三個孩子上班去了,他與不上班的一個女兒從此失蹤了。

愛新覺羅家都改姓了
      ?珧清朝沒了,愛新覺羅家人都改姓了,有的姓金,有的姓趙。?珣毓嵉說,伯伯溥佐有5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姓毓。一位表姐叫毓紫薇。他們是?珧毓?珣字輩的,就姓?珧毓?珣了。?珧我們家算是沒改,只是將姓氏簡化了,姓愛新。?珣因為毓嵉是兒子,起名字按皇族的規矩,按規矩,他是毓字輩的,毓字後的字必須是山字旁。所以六個字的名字,只有半個字的選擇權。這種規矩從他父輩也可以看出來。毓嵉的父親叫溥佺(溥松窗是字),叔叔伯伯叫溥儀、溥修、溥佐。都有人字旁。
    ?珧過去皇族起名字,要上報宗人府,看看與上一輩有沒有沖突。?珣毓嵉說。他己愛新覺羅.毓嵉的名字則沒有改。
    但他父親給他姐姐們起名,就沒有按規矩來。大姐叫愛新瑜家,二姐叫愛新筠家、三姐叫愛新龍家,四姐叫愛新崇家,五姐叫愛新文家。
      五位姐姐都上了大學,也都有一份文職的工作。他們退休後,有的在北京畫畫,有的在香港畫畫。一畫畫,就又用回愛新覺羅的姓了,而且按清朝的規矩,自己改名了。?珧老爺子起的名字,不能改。現在她們改後的名字我都記不住。?珣毓嵉說,溥佐的孩子也改名字了。?珧我出來20多年了。不太接受改名這種方式,父母給取的名字怎麼可以不要了?我只知道他們原來的名字,不知道他們現在叫什麼了。?珣他說。
  毓嵉的五大娘——即五大爺溥亦齋的妻子,去醫院看病,醫生問她什麼出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式婦女五大娘就說自己出身貴族,于是病看不成了,還被罵了一頓。她回家後,就上吊了。五大爺看到太太上吊,自己也吃安眠藥自殺。家人把他送醫院搶救,醫生不管,說溥亦齋是“自絕于人民。”
  在“破四舊”的大環境下,留古畫是很危險的事情。毓嵉家就把床板立在窗前,擋住光,在家燒藏畫。“燒了三天才燒完,多可惜啊。前幾年,王羲之的一幅畫被拍賣了6000萬港幣,我家那些藏畫,隨便留下一幅,都夠買一條街的。” 他說。
  珠寶也留不得。小件一點的珠寶,他就拿到離家遠一點的地方去扔,四顧無人,就扔在公共廁所
裏。那是個荒誕的時代,因為恐懼,很多人視珠寶為燙手山芋。“很多人都往廁所裏扔珠寶,北京曾出現過用水將廁所沖干淨,將珠寶清出來的事。也有很多人把珠寶扔在護城河裏,政府曾下令將河斷流,將河底的大量珠寶清出來。”
  他去親戚家,看到他們在燒人民幣,孩子站在媽媽後面催:“快點燒,要不人就來了。”
  毓嵉說:“我家被抄了四次家,每次都是開四噸的大卡車來的,家裏沒剩下什麼東西。”有一天,他剛到家門口,看到有大卡車停,就趕緊跑,兜裏有十元錢和一些糧票。那時是夏天,他晚上就睡在護城河邊的草地上,這樣流浪了一個月,那年他14歲。少年時期,他見了很多不該看到的場面:“打死的,扎死的,上吊死的,跳河死的,我都見過。”

毓嵉有二十個姑姑
  毓嵉有二十個姑姑。“見過的沒幾個,主要是十四姑、十七姑姑、十一姑和八姑。”值得一提的是十四姑。原來住在溥雪齋家,後來溥雪齋失蹤了,就住到了老舍家。老舍家與溥雪齋家關系很好。老舍後來自殺了。“一般人都說他是跳水淹死的,其實他是浸死的,就是自己把頭放在水裏浸死的。”毓嵉說。老舍死後,十四姑就到毓嵉家住了,在毓嵉家養老送終。
  滿清皇族對兒子非常重視,毓嵉的姐姐是請人帶大的,毓嵉則不讓外人帶,而是自己的姑姑帶大的。
曾串聯 曾被關小黑屋
  毓嵉是老三屆,十四歲時遭遇文革。大串聯時只要是學生都可串聯,他就與同學一起坐火車去廣州。北京站當時到處都是人,他熟悉北京站的情況,就帶同學從後面跳墻頭進站。來了一部車,是去上海的,他們覺得太近,沒上。再來一輛,是去廣州的,他們覺得夠遠,就從窗戶爬上去了。火車上人擠得像沙丁魚,車開開停停,走了五六天。開始時,毓嵉站在椅子背上,手扶行李架,後來他在椅子底下找到了位置,稱之為“高級軟臥”。
  來到廣州,他們住在越秀公園,還可跟學生接待站借5元錢,2元飯票。走時還可以再借5元錢。他去廣州時,跟母親拿了15元錢,回到北京時,兜裏倒是有20元錢。借的錢也沒人讓還。
  後來文革越演越烈,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紅衛兵間分不同的派,互相打得不亦樂乎。說話都會犯罪。毓嵉與姐姐到一個朋友家,朋友的太太很會做衣服,他和姐姐就開玩笑說她可以去香港開服裝店了。朋友的弟弟被另一派紅衛兵逮住了,就坦白從寬,說他父親聽美國之音,哥哥嫂嫂也有反動言論,于是他父親、哥嫂的工作都丟了。毓嵉和他姐姐說的香港開店的事也被上告了,如果屬實,就是叛國投敵。毓嵉姐姐工作的單位來了外調人員,姐姐不承認說了這話,也吩咐他不要承認。毓嵉被公安帶走,關在小黑屋三天,拍桌子瞪眼地審問他到底說了沒有,他死不承認,于是被放出來了。
移民香港只帶3000港幣
      高中畢業後,毓嵉在工廠工作了很多年,後來在太太親戚的幫助下,全家移民香港。毓嵉帶妻女來到香港時,中國只允許帶3000元港幣,一年後才允許回國。還允許帶一件古董,他帶了清代的一隻酒杯,酒杯一直沒賣。
    3000元不夠房租的,于是他抵港3天後就開始打工。白天在工廠做,下班後搞工廠的衛生,之後再到老闆的寫字樓搞衛生,一個月掙2000元港幣,公司提供一間10來平米的宿舍,只放得下兩張單人床。太太打理貨倉,一個月1000多元。太太後來又幹過在餐館裏傳菜、為別人家搞衛生的活兒。他下班後就畫畫,夜裏11點再去做一個夜間加油站的活兒,做到早晨7點。回到家,沖個涼,稍微休息一下,9點鍾又到工廠上班。每天只休息兩三個小時。這樣做了4個月,他開了自己的個人畫展,畫展很成功,80多幅畫兒幾乎都賣光了。香港有名的藝術品公司與他簽了辦畫廊的合作合同。

只見過溥儀一面
       記者問毓嵉溥儀是他的叔叔還是伯伯?毓嵉說:“他是我大爺,不過我只是見過他一面,是在溥儀出獄後家族的聚餐。那時我很小,對他沒什麼印象。”那時候,親戚們人人自危,走動不多。
  文革結束後,親戚們的走動漸漸多了,叔叔大爺和一些兄弟姊妹都成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走得近的親戚有溥雪齋、溥亦齋、溥佐、溥杰、啟功的家庭等。
      而他家與溥儀來往不多,倒是與溥儀的胞兄溥杰來往較多。他們一家還和溥杰夫婦一起合過影。
  全世界沒有一個家族像愛新覺羅這樣出這麼多畫家的。特別是溥字輩的。當時曾有“南張北溥的說法,張指張大千,溥指溥儒,即溥心畬。”毓嵉說:“溥心畬是我大爺。”他的父親溥松窗也是有名的畫家。1989年和1991年,他們家族還分別在北京和香港搞了聯合畫展。

家族多出畫家

  說到為什麼家族出了很多畫家,毓嵉說,這是歷史造成的。清朝沒有了,他們不能去做生意,會被人看不起。就寫字、畫畫、彈琴,仿佛生活沒有改變。“畫畫是我們從小學的。”毓嵉說。
毓嵉按當時中國大陸的慣例,認為畫展是在公司工作期間開的,就把畫展的賣畫所得全交給了老闆,又將老闆借給他的2000元還了。這時,他工作和平時賣畫掙的錢已差不多夠交買房子的首期了,“還差一點兒錢,一個北京來的朋友借給我1萬元,他就在我家睡沙發。”他說,付了房子的首期,在太古城買了兩房一廳的房子。搬進房子時只剩下1000元,連買大床的錢都沒有了。他說“搬進新居,我和太太只能睡地鋪。”
   “剛來香港的四個月,是拼命,很苦。接下來的日子是累。我最多時與人合作開了8個畫廊,為趕訂畫,在香港的7年,沒在凌晨兩點前睡過。”毓嵉說。毓嵉還開了個進出口貿易公司,租的貨倉一樓到二樓間沒電梯,他們一家就把整集裝箱的貨往樓上搬,太太的媽媽幫看貨。只請一兩個工人幫搬。“還不能搬慢,因為貨車不能停馬路上太久。”他們連夜拆貨配貨。
  記者問毓嵉:“你在中國時不用愁生活,怎麼到香港可以吃這麼多苦?”他說:“經過文化大革命,我什麼都不怕了。”
  香港的7年,是他創作豐收的時代,每天都有畫賣出,還在香港、紐約、韓國、北京舉辦了16次個人畫展和家族聯展。在創作的高峰期,渴望安寧的心令他放棄了香港的喧囂與繁華,全家移民加拿大。

溫哥華的日子像童年

  “在溫哥華的日子,非常悠閑舒適,有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回到了童年。”
  他閑暇時喜歡侍弄花草蟲魚,談論玩家之道。他培育的珊瑚極具水準,還在廳裏養了觀賞魚,在後花園養了錦鯉。他還養了三隻狗。
     他時常回憶起童年。那時他無憂無慮,喜歡玩風箏。“我喜歡玩的是6尺的沙燕兒大風箏。”他說,先將大風箏放到天上去,再放一個小風箏,是一隻小蝴蝶風箏,蝴蝶的翅膀可以打開,等小風箏撞到大風箏上,翅膀就闔上了,彩色的紙屑就會從天上飛下來。夏天,他喜歡逗蛐蛐兒。他家園子裏曾有清朝趙紫玉制的蛐蛐罐上千個。冬天他養蟈蟈,用的是北京郊區三河劉的葫蘆。在葫蘆成熟前,用刻有圖案的六塊瓦套上去,葫蘆上就會有各種精致的圖案。
  他說,那時冬天快過年時,他家種了幾百盆蘭花,請親戚朋友來欣賞。中秋節,家人又會坐在花園裏的葡萄架下吃東西。
  在加拿大,他有時間與家人朋友在一起。他喜歡打高爾夫、釣魚、打槍、郊游。周末,他經常請朋友來家開派對,過得很開心。

啟功不講故事不能走
  在毓嵉小時候,啟功來他家較密。毓嵉記得啟功會講很好聽的故事,吃完飯,毓嵉就纏啟功講故事,不講就不讓走。他也不知道啟功有多大年紀,“當時的樣子好像和去世時的樣子差不多。”他笑道。
  毓嵉告訴記者,啟功家的學問好,本來清朝有規定,滿人不可以中文科狀元,但有一年,啟功家卻出了一個,因為文章太好,就破了一次例。“啟功年齡比我大得多,但是我孫子輩的。”毓嵉說。
    他剛來溫哥華時,開過兩間畫廊,後來關了。現在他主要畫些客戶訂的畫,太太陳恩麗也是畫家,從小師從任仲英老師學工筆仕女。2000年,他們一起作畫30年時,曾在香港舉辦聯合畫展。現在,太太平時在家教學生畫畫兒。
     他們夫婦只有一個女兒,先是在SFU讀了雙學士和碩士,後來又在哈佛大學讀了碩士。她從小學畫畫兒,彈鋼琴,毓嵉不給她壓力,不考級,只是希望增加她的修養和內涵。
  日子像一條河,從激流變得平和,緩緩流過,雲淡風清。
  毓嵉家的廳裏,挂他在溫哥華畫的作品《八駿圖》和《十八駿圖》。
  毓嵉的畫,以馬和山水見長。他的工筆馬,具有宮廷畫派遺風,筆觸細膩,色彩濃重,每一幅都不失唯美主義的佳作。他的山水畫功力深厚,氣勢雄渾,意境清遠。

擅長畫馬和山水
  他的畫被人們認為是宮廷畫派,馬肥美而優雅。毓嵉說,他的畫具有宮廷風格是因為他從小跟父親學畫,爺爺和父親過去畫的多是家裏養的觀賞馬。爺爺過去在王府裏養馬養鹿,家裏的花園可以跑馬。最初毓嵉畫的是張北馬,腿短。到香港後,開始畫澳洲馬,腰瘦、腿長。用色也變化了,風格受到西洋畫的影響。西洋畫的顏色豐富,但中國畫的顏色是天然顏色,會千年不變。他的畫主要是傳統的中國畫,但會用少量的西洋色彩,如英國的洋紅。在溫哥華畫的《十八駿圖》,草地的顏色也與傳統的中國畫不同。
  在香港畫畫,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買畫的人對“好意頭”(即吉利)的重視。他第一次在香港辦畫展時,只有一幅畫未賣出去,因為那幅畫畫了14匹馬。後來,還有一幅畫,畫一個老先生騎小毛驢往山上走。一個想買的人琢磨了半天,問:“這個人走進去還能不能走出來?”後來他沒買這幅畫。“香港人喜歡馬,因為意頭好。”他說。

啞琴的故事
      毓嵉說,文革前在北京,誰家有好東西大家都知道。溥雪齋的五女婿就用3000元買了一臺叫“春雷”的唐琴。當時的3000元可買房子了。這臺琴是用杉木做的,將杉木放幾十年、上百年,讓蟲子咬很多蟲眼,這樣才會有好的共鳴。塗了漆後,再過幾十年上百年,聲音才好。這臺琴可謂價值連城。但買回家後,發現琴發不出聲音,是啞琴。找很多師傅修都修不好,後來無意中發現,是一根琴柱倒了,扶起來後,琴聲好聽極了,像仙樂一樣。
用慣好東西口味挑剔
  說到出身對他畫畫的影響,毓嵉說,就是看過和臨摹過很多名家的作品,耳濡目染的影響。從小用好的禦制墨,使他對墨很挑剔。“我父親是非乾隆墨不用。這些年乾隆墨價格太高了,我不捨得用,就用道光、光緒年間的了。”他說,乾隆墨在10年前深圳拍賣時的底價就有8萬元人民幣。他說:“好墨與市面上賣的墨完全是兩回事。就像原來北京賣的冰鮮帶魚和鮮魚的區別。”朱砂也分三種,畫不同的畫要不同的朱砂,好的顏料是手磨的天然材料。說起這些影響,毓嵉認為:“有好有不好吧。”



毓嵉一家與溥傑一家合影。